长期和电脑生活在一起,电脑就变成了一个有头有脸类似于你的亲人的这么一个“人物”。你早晨起来看见它,忍不住拍拍它的大方脑袋,对它说一句,喂,老伙计,你好吗?你用手指捅开它的开关,机器立刻会发出一阵轻微而急切的嗡嗡声,像是对你问候的一种回应。
在家办公的人擦电脑就像一个战士擦枪,不管手中的武器脏不脏,到时候就得把它擦一遍。要准备一块上好的绒布,另外一块是普通抹布。绒布负责擦电脑的脸,抹布擦拭它的身体,擦电脑的布绝对不可太湿,特别是键盘,进一点水就完蛋了。有回我不小心让几滴啤酒滑入电脑键盘,结果我的电脑立刻发起酒疯来,跳舞般地显示一些莫名其妙的字,比如我想写“游泳”,出来的却是“流氓”,我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开始胡言乱语,说一些疯狂的话。光标也不听使唤了,让光标往左移的时候,它待在原地不动,像在闹脾气,让它往右移的时候,它跟疯了似的停不下来,结果我只好让那块沾了啤酒的键盘退休了。
换了键盘以后,电脑的脸面又开始出现问题。打开电脑时,眼前一片黑暗,半天亮不起来,必须耐着性子等,望眼欲穿的样子,像是在等一位想了很久的男朋友。终于,虫子一样的小字没睡醒似的迷迷瞪瞪从电脑深处冒出来,要我这个近视眼戴上眼镜探头探脑地到屏幕深处去找才能找得到。
随着机器慢慢预热,字迹逐渐变得清楚起来,可以写作或者作图了,但总觉得不放心,担心它什么时候又闹脾气,把我写出来的字统统吞进去。明明知道是显示器的事,跟主机无关,但心里还是惴惴的,生怕电脑跟我过不去。但我这老朋友就是这么不争气,显示屏只用了一年多,忽然就顶不住了,蓝屏幕蜕变成了灰绿色,就像南方的霉雨天,阴沉沉的。字迹像被水洗过一般,越变越淡,模糊成一片。我焦急地扭动那些旋钮让亮度忽大忽小,把对比度开到最大。我拿起小改锥打开机壳撞大运似的在机器里面捅鼓来捅鼓去,坏了的显示器激起了我的创作欲,小说散文不写也罢,修修电脑不比写字更好玩?听说有个中文系毕业的男生开了一家电脑公司。又听说有个计算机系毕业的女生现在以写作为生(那个女的是我),这世界是怎么了?变得有点儿疯疯癫癫的。我还听朋友说王小波用来写作的程序是自编的,不知功能要强大到何种程度。不过我的技术可糟透了,电脑本来模模糊糊的凑合着还能看,经过我灵巧的双手精心地那么一调,天哪,屏幕上干脆找不着字了。
我只好给我的宝贝电脑另配了一个显示器。由于跟原来那个品牌不同,这台电脑看上去不像我的老朋友了。一个人要是换脑袋你还能认得他吗?我有些伤感地想到,我原来的那个方头大脑的家伙就要被扔到垃圾堆里去了。
赵凝“以其金属般质地的性感嗓音,谑浪笑傲、罚挞针砭,凭其出色的学养和写作技术,凝重而又轻灵的行文风格,带给读者视觉和听觉的双重震撼。”
《北京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