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参加学校的电脑学习班啊?挺有意思的,连陈远都参加了呢。”
见牛天梓放学就走,孙晓磊不止一次地拉住他问,但牛天梓总是不屑地一笑,懒懒地说:“不愿意参加。”
“为什么?”
“什么也不为,没时间。”
“没时间?”孙晓磊不解,平时总听牛天梓说闲得没劲,可等到真的有事做了,他又没时间了,不过孙晓磊立即明戏似地眨眨眼,“是不是因为刘颖也没参加呀?”
“这话可别让刘颖听到。”牛天梓警觉地看看四周,装做神秘地对孙晓磊说:“我可不是为她,因为我要上网玩游戏,那游戏可好玩了……”接着牛天梓向孙晓磊大谈特谈MUD,大讲特讲叫《江湖英雄》的泥巴游戏,直到把个孙晓磊侃得晕晕乎乎他才吹着口哨离去。
而孙晓磊呢,立刻就沉醉到牛天梓的《江湖英雄》里去了,“陈远,听牛蹄子说他正在玩一个泥巴游戏,名字叫《江湖英雄》,咱们不如退出电脑小组,去玩那个《江湖英雄》,据说这个游戏特火,上网的人特多。”电脑小组活动时,孙晓磊躲开柳老师的眼神,悄悄地蹭到陈远身边,小声地证询着。
“还玩呢!”陈远知道孙晓磊所说的泥巴游戏其实就是一种网上游戏,立即不满地说:“都初三了,还玩?你是不想上高中了?”
“上高中和玩有什么关系?”孙晓磊挑了一下右眉头,嘟嘟囔囔地说:“上高中上高中,耽误了多少好游戏,人为什么不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非要听命于爸爸妈妈和老师呢?”
“你居然能问出这个问题,可见你有多幼稚。”陈远看到柳老师在向他走来,立即推了孙晓磊一把,“去练你的字吧,小柳儿来了。”
“谁怕她呀。”孙晓磊站起身,偷偷地看了一眼快走到跟前的柳老师,突然软下嗓音哀求地说:“周末能不能到你家玩一次泥巴游戏啊?”见陈远不答应,口气放得更软,“就一次,好不好,也让我知道什么叫MUD,什么叫泥巴游戏,否则我又会憋不住去游戏厅了。”
柳老师已经走到了陈远面前,大概是听到了孙晓磊最后半句话,不由得问:“谁去游戏厅了?”
吓得孙晓磊对陈远忙使眼色,结结巴巴地说:“谁……谁也没有去游戏厅,有了朱勇的教训,谁……还敢去啊。”说完偷偷地捅了捅陈远的胳膊,飞快地跑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柳老师微笑着把目光从孙晓磊身上移到陈远身上,“陈远,你和孙晓磊在聊什么?”
“没……没聊什么。”陈远紧张地回答。
“那个故事写完了么?”
“写完了,不,没有写完。”
陈远有些词不达意,而柳老师只是微笑着走开了。
近来,陈远突然对语文课感兴趣起来,诧异得孙晓磊常常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你不是大脑发烧烧糊涂了吧?”
“去你的。”陈远打开孙晓磊的手,“考重点高中语文成绩也很重要。”不过,陈远的话一点儿也不理直气壮,他知道自己是因为小柳儿,之所以不称她为柳老师,陈远觉得小柳儿三个字更贴切,不管课堂上的小柳儿穿什么衣服,那件淡紫色的真丝紧身小衬衫总会像一个飘舞的幽灵似地在陈远眼前晃动着,对柳老师的喜欢,使陈远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上课他积极地回答柳老师提出的问题,下课,他也混在那些爱提问题的同学堆里,注视着柳老师怎么用活泼的话语解答提问,怎么咯咯笑着怪孙晓磊不努力,那姿态,那神韵,都和张婷玉一模一样,而且越看越像,甚至最后,陈远都会朦胧地认定小柳儿就是张婷玉,张婷玉就是小柳儿。
所以待柳老师一走远,陈远立刻打开了那篇叫L的文件,L是柳字的第一个字母。
从前,有一个热情、美丽、活泼的女孩儿,被一个狠毒丑陋的女巫施了魔法变成了一个不讨人喜欢的老师,她总是穿着灰暗的衣服,装出一副成人的模样,教训着和她一般大小的学生们,有一天,一个总爱做梦的男生在梦里看到了这个老师的真面目,原来她是一个非常美丽漂亮的女孩儿,她温柔,她活泼,她像一只快乐的小天使,爱做梦的男生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儿,谁知天一亮,女孩儿又变回了穿灰暗衣服的老师,爱做梦的男生很失望,他多么希望老师能变回那个美丽漂亮的女孩儿,他回家查遍了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希望能在那上面找到答案,可是,大不列颠百科全书里并没有解释,爱做梦的男生想到了自己的梦,或许,只有梦里能找到答案,结果,他又开始做起梦来,他梦到了一个神仙,神仙告诉他,“告诉她你的爱,才能解除女巫的魔法。”爱做梦的男生醒了,却犹豫不决起来,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把爱这个字告诉老师,他就开始想啊想啊,想到自己长出了胡子长出了喉节,个子长得比老师高出很多很多也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直到有一天,爱做梦的男生在大街上看到老师变回了那个美丽漂亮的女孩儿,正挽着一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的臂膀向一个冷饮店走去,啊,美丽的女孩儿,我喜欢你!可是他却没有说出来,因为,美丽的女孩儿已经有了一个向他说出爱的男孩,爱做梦的男生流下了后悔的泪水……
“哦,真让人感动!”
突然,陈远身后响起了柳老师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柳老师又走了回来,慌得陈远忙把中指按在退格键上,屏幕上的文字快速地消失着。
“为什么要删掉呢?这是一个很美丽的悲剧故事。”柳老师按住了陈远的手。
陈远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胸腔了,仿佛一个被人抓住的贼。
“谢谢你对老师的信任。”柳老师抚摸了一下陈远的头,“我会更加努力地教好你们这关键的一年。”
陈远却呆呆地望着屏幕上没有删净的文字,就像发狠心似地突然全部点黑,用剪刀把所有文字都剪切了。
柳老师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俯下身子,用双手在键盘上敲击着:每一个长大的男孩子都会做梦,每个做梦的男孩子都希望找到一个天使般的姑娘,这没有什么不对!怎样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那么就得努力向上,做一个优秀的男子汉。
虽然话语不多,但每一个字都像一个重锤,狠狠地敲在陈远心上,陈远抬起了头,突然看了柳老师一眼,走出了电脑活动室。
要不是为了小柳儿,我还用参加这种初级的电脑学习班吗?真的,正像牛蹄子说的,我做他们的老师都绰绰有余,而小柳儿,不,陈远不想再喊她小柳儿了,她是他们热情、美丽、活泼的语文柳老师,她不是张婷玉,从今以后他还会喜欢她,但那是一种尊敬的喜欢,是一种学生对老师的爱戴。就像一道被遮蔽了许久的阳光,突然露出了笑脸,陈远的心豁然开朗,Smile唱的那首Butterfly顿时从嘴里涓涓淌出,虽然像一只公鸭子在无奈地吼叫,但却不失公鸭子的特色,“呀——伊呀伊哟,呀——伊呀伊哟………”
陈远只顾唱,一下子和谁撞在了一起,他猛地抬头,原来是牛天梓,“怎么,还没走?”
“值日来着。”牛天梓当然不能把自己留意夏菁菁几点回家的事告诉他,他含糊地应了一句后问:“电脑课上完了?”见陈远乐呵呵地点头,乐呵呵地去车棚骑车,不解地摇摇头,心想,陈远这是怎么了?刚开学那阵子烦得要死,前一阵子深沉得要死,今天,又高兴得要死,真是孙猴子的脸,一天72变!不过牛天梓并不想去追究陈远的心境,他只是把鼻子贴在电脑学习班的玻璃上瞅了瞅,见夏菁菁正专心致志地在电脑前打着什么,便释然一笑,冲坐在窗边的朱勇做了个送夏菁菁回家的手势,然后扭头走向车棚。
“徐老师,您好!”牛天梓见徐老师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礼貌地喊了句。
不知是徐老师没听见,还是没顾上,反正她只是瞥了牛天梓一眼,就急匆匆地跑向校门口,一块不大的石头硌了徐老师一下,使她差不点摔倒,吓得牛天梓对着徐老师的背影喊了一句:“小心点徐老师。”不等牛天梓琢磨出徐老师为什么这么匆匆忙忙时,又见体育萧老师也神色慌张地向学校大门口跑去。
从柯南的故事里得来的警觉性使牛天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飞快地追上萧老师,一把抓住他的胳臂,“萧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和你没关系。”萧老师只是轻轻一挣就挣开了牛天梓的手,“回家去吧。”
就仿佛有一件大案在瞒着牛天梓,不让他去破,他怎么受得了!他猛地抓住萧老师的另一条胳臂,追问道:“萧老师,到底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
萧老师轻轻地叹了口气,悲哀地说:“刚才医院来电话,说徐老师的孩子得了白血病,让她赶快去,反正我也是单身,闲着也是闲着,所以也想去医院瞧瞧,或许能帮上个什么忙,再说你瞧徐老师那个慌张样,别再出了什么事。”
牛天梓不再多想,“那我也去吧。”见萧老师点头,立即和他一起坐出租赶到了医院,他们在血液病房找到了徐老师,她和丈夫正坐在一张洁白的床旁,看着床上一个小女孩掉眼泪呢。
“徐老师。”牛天梓轻轻地喊了一声,在床的另一边坐下,然后去看床上的小女孩。
这是个长得很秀气、大约5岁左右的小姑娘,苍白、瘦弱的脸上只剩下一对暗淡无光的大眼睛。
牛天梓见到这对眼睛,鼻腔里猛地一酸,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漫画家笔下的小女孩,都有这么一对大眼睛,不同的是漫画里小女孩的眼睛是水灵灵的,对生命饱含着热望,而徐老师女儿的眼睛却了无生气,让人疼怜,牛天梓忍不住轻轻抓住小女孩的手,脸上尽量做出温暖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草,就是赵本山唱的那个小草。”小草忧郁地转动着眼珠,一说话嘴角边就露出一对浅浅的醋涡,很招人疼怜。
牛天梓的眼睛湿润了,但他咬住了下唇,轻抚着小草的额头,问:“你会唱那个歌吗?唱给哥哥听听好不好?”
小草无力地摇摇头,眼神一直没有离开牛天梓的脸。
“那么哥哥唱给你听好不好?”其实牛天梓挺怕在别人面前唱歌的,尤其是他变音后,他就更加羞于在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歌喉了,但此时,他却有一种想安抚小草的欲望,见小草点头,这才学着赵本山的模样做出一副滑稽的表情瘪着嘴说:“下面就由本老太太给小草表演,歌曲的名字也叫小草。”见小草脸上有了一些笑意,牛天梓很夸张地唱起来:“没有花香,咳咳,没有树高,咳咳,你是一颗无人知道的小……咳咳,小……咳咳……”
小草轻轻地笑出了声,并补充着牛天梓未唱完的歌词,“是小草,没有咳咳。”
“是啊,是没有。”牛天梓假装很认真地解释着,“可赵本山扮演的是个老奶奶,那个老奶奶有气管炎,所以她就要咳咳呀。”
“是吗妈妈?”小草歪过脸去看徐老师。
徐老师和她丈夫含着眼泪送给小草一个笑脸,点点头。
小草严肃地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着:“这么说那个老奶奶也生病了,她生病了还要唱歌。”
“是啊小草……”一直站在徐老师身后的萧老师直到这时才插了一句,“人都会生病,但是不要怕,只要乖乖地听大夫的话,病就一定会好的。”
小草眨了一下眼睛,问徐老师:“那个叔叔是你的同事吗?”见徐老师点头又问:“这个哥哥是你的学生吗?”
徐老师点头,看着萧老师说:“这是妈妈学校的萧老师,他会武功,等你病好了,就让他教你打拳,你的身体就会强壮起来,再也不会生病了。”说着,侧过脸装作理头发悄悄地拭去了流出的泪水,转过头看着牛天梓说:“他是妈妈的学生,上学期末他还拿过北京市作文大奖赛的冠军呢!是我们学校的文科王子。”
“哇——塞!”小草很时兴地惊叹了一句,表情仍带着忧郁,她瞪着向往的眼神说:“哥哥好棒,妈妈,长大了我也要做王子,我也要拿作文大奖赛的冠军。”
“小草好样的。”徐老师丈夫一直沉默着,听到小草的话,再也憋不住,忍着即将流出的泪水告诉小草,“等你拿到作文大奖赛的冠军时,你就叫王后。”
“王后?”小草盯住爸爸的脸,“王后不是王子的爱人吗?幼儿园里的老师说过,只有做了王子的爱人才能叫王后,你是要我做哥哥的王后吗?”
牛天梓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谁扎了一下,很痛很痛,这些大人气的话从这个天真幼稚的小女孩嘴里吐出,更让人感到了一种无来由的悲哀,如果她知道自己得的这种病活不长,她还会这么开心地说出要做王后的话吗?牛天梓只能在心里摇了一下头,看了一眼哀伤的徐老师和她丈夫,问小草:“你想做王子的王后吗?”见小草很郑重地点头,牛天梓安慰地说:“那么你就赶紧好起来,等你上学了,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文科王后的。”
小草笑了,很羞涩地看了爸爸妈妈一眼,仿佛突然理解了王子王后的含义。
一个年龄挺大的大夫进来把徐老师和她的丈夫叫了出去,萧老师也跟了出去。
望着疲惫的小草,牛天梓把被子往她的脖子处掖了掖,问她要不要喝水。小草摇摇头闭上了眼睛,牛天梓知道她想睡觉了,便不再吭声,把头转向身后,直到这时,他才发现,病房里除了小草,剩下的两张床上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那个老太太不声不响地躺在那里,两只布满了皱纹的眼睛无神地盯住天花板,似乎在想什么,似乎又没想什么,牛天梓扭过身子,轻声地问:“老奶奶,您要不要喝水?”
老太太眨了眨眼睛表示否定。
“您得的什么病?”
“肺炎。”老太太的声音沙哑,嗓子眼里就像含了一口痰。
“您住了多长时间了?”老太太仍旧是眨着松驰的眼皮,后来,不管牛天梓问什么,老太太再不说话,只是用眨眼来表示,可是牛天梓实在无法明白这个老太太的眨眼是肯定还是否定,只好作罢,回头看看小草已经睡着了,便轻轻地带上门出了病房。
那个大夫正站在值班室的门口向徐老师他们说着什么,牛天梓凑了过去。
“大夫,还能治好吗?”徐老师眼泪汪汪,希冀地盯住大夫的脸。
“如果及时发现,大多数病人经过诊治都可以得到一定的缓解甚至能够长期生存,遗憾的是这个孩子被误诊了。”大夫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过,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毕竟她才5岁,人生有多少事情她还未来得及享受。”
徐老师忍不住抽泣起来,徐老师的丈夫也偷偷地擦着眼泪。
“这个孩子的心理很忧郁,你们要想法让孩子愉快起来,最起码每天都要来看她陪她,尤其是当妈的,别让她感到寂寞,只要孩子的心情能够早些好起来,能够配合治疗,情况说不定会有转机。”大夫看了徐老师一眼。
“我……”徐老师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果断地回答:“我会的,唉,都怪我。”
牛天梓知道徐老师责备自己的原因是因为她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学生身上,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想起那两年徐老师花在他们身上的心血,而他们还经常和徐老师捣乱,心中不无愧疚,他暗暗地下决心,要利用周末来医院看小草,他要让小草愉快起来,他要让小草早日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