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是徐老师的女儿小草进入第一个阶段的化疗,牛天梓让保姆给煲了一暖瓶甲鱼汤,教授爸爸说过,甲鱼汤能补充化疗后杀死的白细胞,为了使小草高兴起来,牛天梓还在花店里给小草卖了几朵红玫瑰,因为上次来,小草就吵着让徐老师给她买红玫瑰。
病房里静悄悄的,徐老师和她的丈夫不在,另一个病床上的老太太还在闭着眼睡觉,只有小草瞪着无神的大眼睛盯着门口,那种企盼很是令人伤感。
走进病房一看到小草,牛天梓的眼睛就开始酸起来,泪水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着转。前天来,小草的头发就成片成片地脱落了,小草曾把那些头发包在一块手帕中,藏在枕头下,想不到两天的功夫,小草的头上已露出了白白的头皮,那双本来就不小的眼睛显得越发大起来,“小草……”牛天梓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先把玫瑰花递到了小草眼前。
“哇塞,好漂亮的玫瑰花。”小草有气无力说着,忍着浑身的剧痛拿过玫瑰花放到鼻子底下嗅嗅,然后又放到床头柜上,“哥哥,妈妈说,玫瑰花代表爱,你也爱我吗?”
牛天梓心酸地点点头,把甲鱼汤放到床头柜上,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小碗,倒出一些,然后坐到床边,“小草是个乖孩子,爸爸妈妈爱你,哥哥也爱你,哥哥的爸爸也爱你,瞧,这就是哥哥的爸爸让给小草煲的甲鱼汤,喝了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说着用小勺盛了慢慢送到小草嘴边,“来,喝一口,看是不是很好喝?”
小草听话地张开嘴,刚把汤咽进嘴里便干呕了一声,吓得牛天梓举着一勺汤停在了半空,小草却盯住牛天梓的脸,“哥哥,我要好起来。”小草忍着难受喝光了那小碗甲鱼汤。
牛天梓听爸爸说过,化疗是件很痛苦的事,全身的血管如同要爆裂开来,剧痛会使人呼吸困难,所有的关节都会觉得要碎了似地,对那些意志薄弱的人来说,他们往往在化疗期间就有一种不想活下去的感觉,可看看眼前的小草,牛天梓不能不佩服她的意志力,他动情地帮小草擦净嘴,问道:“身上还疼吗?”
小草眨了眨眼睛,费力地从枕头下取出那包头发,不无伤感地问:“哥哥,你说我还能长出头发吗?”
“能!”牛天梓使劲地点头。
“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我不想住院了,没有小朋友和我玩,只有这个老奶奶……”小草的眼睛朝那个老太太斜了斜,“她每天都在睡觉。”
“等你病好了,哥哥会和你爸爸妈妈一起来医院接你出院,到那时,你就可以和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们玩了。”牛天梓说着拿过小草的那包头发,打开,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了棕黄色的光芒。
“小草的头发多美,等你的病好了,还会长出这么美丽的头发的。”
小草很自豪地笑了,她从牛天梓手中接过头发包好,又放到了枕头下,然后抓过牛天梓的手,“哥哥,妈妈说,等我长出头发时就要上一年级了。”
“是啊,一年级的小豆包,一打一蹦高,你会是全班最聪明的学生。”
“妈妈说,将来还要让我上中学、上高中和北大呢,她说我只要能当上作文王后就一定能上北大。”
牛天梓帮小草掖好被子,“等你上中学了,你就上哥哥的这个中学,这个学校里除了有你妈妈和一些好老师外,还有那天来看过你的萧老师。”
“我知道。”小草眨了眨眼睛。
“你别看那个萧老师个子不高,他可有本事了,他跑步跑得特快,我们班没有一个人能追上他,他的语文课也讲得特好,就像讲故事一样,我们特爱听他的课,他还有一手弹粉笔的功夫,老远就能把你手中的东西弹掉,可棒了,当然,他还会武功,有一次,一个小偷来我们学校偷东西,当他刚从电教室把一个29寸的大彩电搬出学校的墙头时,正巧被去学校外面吃完小吃的萧老师发现了,只见他大喝一声,就像是蜻蜓点水一般跳了几跳过去,然后就像一片羽毛似地跳到墙头又跳下去,一把抓住了小偷……”
牛天梓发现小草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边的醋窝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只能从那两排轻轻颤动的睫毛上推断,她并未睡着,牛天梓疼怜地将小草的手放进被窝里,为了能让她入睡,牛天梓继续讲着:“谁知那个小偷要比萧老师高出整整一头,而且也会两手,他把电视机往身旁一放,做出了一个要拼命的架式冲萧老师比划着,萧老师才不怵呢!他冷冷地笑了两声,突然飞起一脚,踹在了小偷的肚皮上,小偷唉哟一声就摔倒了,小偷还不甘心,从地上拿起一块砖头就朝萧老师砸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萧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截粉笔,用两个手指一弹,便将小偷手里的砖头弹掉了,小偷知道自己碰到了对手,吓得也不敢要那台电视机了,趁萧老师一个不留意,捂住肚子就跑远了,萧老师抱起电视机,又像一片羽毛似地飘进了围墙,放回了电教室。”
小草已经在牛天梓的故事中愉快平静地睡着了,牛天梓给徐老师留了一个纸条,刚要走,却突然听到那个总在睡觉的老太太沙哑着嗓子说:“麻烦你,能不能给我倒一点水喝?”
牛天梓毫不犹豫地给老太太倒了水,并送到了她的嘴边。
老太太喝完水,问:“你是个中学生?”见牛天梓点头,突然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抽出一张病历纸,举到牛天梓跟前,“你可认识这是什么意思?”
那张病历上写着:右肺下叶中心型Ca。
老太太指着那个Ca字问:“这是什么病?”
“上次您不是说您得的是肺炎吗?”
“那是医生告诉我的,我可不信,我想我得的是不是癌症?”见牛天梓不回答,只是盯住了那张病历纸使劲地看,老太太又说:“医生不会告诉我实话,我得的一定是癌症,说不定很快就要死了。”
“不会的奶奶。”牛天梓安慰地说:“这个Ca字我们化学课上学过,是钙的意思,您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缺钙呀?对,肺炎加缺钙!我爸爸就买了好多补钙的药,他总说自己腰酸腿疼浑身无力。”
“是吗?”老太盯着牛天梓的眼睛,“或许是的?因为我也常常腰酸腿疼浑身无力,说不定正是缺钙呢!”老太太突然高兴起来,转着浑浊的眼珠琢磨了好半天,才问牛天梓:“你不会骗我吧?”
“向毛主席保证好不好?您没有看电视啊?电视里也是这么说的,等您的家人来了,您再问问,如果真的是缺钙赶快让他们给您买点补钙的药,说不定您很快就能出院了呢,记住奶奶,要买盖中盖,听我爸说那种药特管用。”
“谢谢你孩子。”老太太突然激动地流出了眼泪,并自言自语地絮叨说:“我还以为我得了不治之症呢,原来是肺炎加缺钙呀!这就不怕了,让女儿买点盖中盖就行了,是盖中盖对不对?”见牛天梓点头,老太太忽然从床上爬起来,把那张病历纸撕了,不好意思地冲牛天梓一笑,“到护士那里偷来的,没用了。”说完劲头十足地走出了病房。
这个老太太!牛天梓冲老太太的背影笑了笑,看一眼小草,也离开了病房。
当然,日后如果牛天梓知道自己这个无意识的谎言救了一个老太太时,一定会惊喜地跳起来,因为Ca在医学上的述语就是癌症,当然,牛天梓不懂医,不知道,当一个月后老太太动完手术康复出院时,牛天梓还真的以为老太太是因为吃了盖中盖才治好了病。
做完第一个化疗,小草终于可以出院了,那天上午,牛天梓向柳老师请了假,他一定要去医院接小草,因为他答应过她,绝不让她失望。
而那天,正是初三年级全部课程小测验,柳老师有权不让任何学生请假,但她十分清楚牛天梓是个重感情的男生,而且语文考试不成问题,于是她答应他第一堂语文测验补考,第二堂数学测验前最好到校。
牛天梓还是迟到了,当他急匆匆地赶到班里时,同学们已经做了十几分钟的考试题了,他忙从数学老师那里要来考题,顾不上喘口气,从书包里拿出笔就沙沙地写起来,他和同学们一起把数学卷子交到了数学老师的讲台上。
只是,不等牛天梓松出一口气,突然见到数学老师猛地拉下脸,目光不定地扫过全班同学,大声地质问着:“是不是有人不知道今天考试?”数学老师是学校里的资深老师,有近三十年的教龄了,他一直在教高三,他教过的学生中有不少都上了清华,他是班主任柳老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校长那里请来的,所以大家对他很尊敬也很佩服。
听到数学老师的责备,牛天梓那颗刚要松下来的心忽悠一下又提了起来,他站起身,本想解释一下自己来晚的原因——要不是医院里办退院的人太多,他不会耽误这十几分钟,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不管怎样,他还是迟到了!他首先向数学老师道了声“对不起”,便要做自我批评,不料数学老师却对他挥挥手,“你坐下,我没有说你。”
没有说我?牛天梓纳闷地坐下,没有说我那是说谁?牛天梓的视线在全班的同学身上逐一扫过,全班同学的目光也像他一样乱扫着,终于,大家的视线定在了夏菁菁旁边的座位上,那是朱勇的座位,那个座位空着!
“朱勇怎么没来?”陈远左右环顾着问前后左右桌的同学,同学们摇摇头。
“不知道,上堂课他就没来,柳老师还问来着。”
“这小子会不会又去了游戏厅啊?”
孙晓磊冒出的这句话,使陈远的心再一次地提了起来,数学老师可不会像柳老师那么好说话,如果让学校知道了,那么等待朱勇的恐怕就不会是好心的担保了,他责怪地瞪了孙晓磊一眼,然后对数学老师说:“朱勇会不会家里出了什么事?他爸爸妈妈都是今年刚从湖北农村出来的,对北京的情况也不熟,说不定……”陈远想到了朱勇姐姐的那次车祸。
“不管有什么事,都应该对学校说一声,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这纪律也太散漫了,这还像个学校的样子吗?”
数学老师的话音刚落,教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陌生男人抓住朱勇的手走了进来,两个人浑身上下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衣服贴在了身上,脚下站的地方立即就阴湿了一片,只见那个男人把朱勇往数学老师面前一推,“好了,我把他交给你们了,你们给他换件干衣服吧。”
那个男人说完就要走,却被数学老师拦住了,“天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同学们也都惊讶得站了起来,教室里顿时乱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围到了朱勇身边。
朱勇的狼狈真是惨不忍睹,那顶永远摘不下来的帽子没了,露出了一个光秃秃还沾了些脏草屑的脑袋,湿透的身子颤抖着,连他的牙齿都在咯咯地打着颤,奇怪的是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3条三寸来长的活鱼。
“这个学生掉进河里了,差不点被水淹死,我把他给捞上来了,本想送他回家,他却哭着喊着要来学校,说要参加考试,谁知他又说不清地点,这不,转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这里。”那个男人看着数学老师,请示般地说:“行了,没事我就回家换衣服去了,这湿衣服粘在身上着实不好受。”说着又看了朱勇一眼,释然地笑笑,“命都快没了,还不忘那几条鱼。”
“谢谢你谢谢你……”数学老师忙脱下外套,要披在那个男人身上。
“不用了。”那个男人谢绝了数学老师的好意,又嘱咐了朱勇一句:“以后可别再到那条河里抓鱼去了,那儿淹死过好几个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呢。”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概一直未看到(3)班的同学休息,柳老师匆匆地赶来,当听完同学们七嘴八舌的叙述,这才问朱勇:“你不知道今天要考试吗?”见朱勇点头,又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抓鱼?”
直到这时,朱勇才像受尽了多大委曲似地抽泣起来,边抽泣边呜噜着:“我听牛天梓说呜呜……徐老师的女儿得了白血病,今天出院,我回家对我妈说了,她说她知道一个偏方,呜呜,能治白血病,用刚从河里抓上来的活鱼呜呜,再和灵芝香菇一起熬汤喝下去,喝上半年就能好了,今天早晨我早早地就起床了呜呜,我没有不想考试,我想抓完鱼来学校不会晚呜呜,我不知道我会掉进河里,哇——”朱勇突然放大嗓门哭了起来,想想自己掉进水里的恐惧,他真的感到了后怕。
柳老师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起来,她一把搂过朱勇,不知道是该表扬他还是批评他。
陈远也被感动了,他轻轻地捶了朱勇一拳,颤着嗓音说:“你说一声啊,咱们一起去抓,我会游泳。”
牛天梓更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对朱勇的佩服才好,他伸出手摩娑着朱勇的光头,突然从孙晓磊头上抢过孙晓磊一直引以为豪的高尔夫帽,戴到了朱勇头上,装出无比大方的样子说:“帽子是不是也被河水淹死了?呶,送你一顶当今最流行的。”
这下却急坏了孙晓磊,“牛蹄子,别借花献佛好不好?这是我的帽子,用不着你来做好人。”说着又从朱勇头上拿下帽子,挑着眉心说:“听好了朱勇,这帽子是鄙人的,看在你为徐老师女儿做好事的份上,鄙人就送你了,这可是我妈在王府井新东安市场给我买的,小四十块呢!正宗的高尔夫帽,要好好爱惜哟。”说完郑重地把帽子重新戴到朱勇头上。
朱勇脸上还挂着泪花就笑了,他使劲儿地抽了一下冻得流出来的鼻涕,打了一个喷嚏。
“其实你真傻!”柳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递给朱勇,“在自由市场上就能买到活鱼,何必去河里捞呢?”
“要不他的外号怎么能叫笨蛋朱儒呢!”牛天梓插了一句。
柳老师和数学老师一起笑了起来,柳老师向同学们挥挥手,“好了,大家抓紧时间上厕所,下一堂课还要考化学呢。”然后拉着朱勇边往外走边说:“老师那儿正好有一套运动衣,你拿去换下身上的湿衣服,一会儿老师再让学校食堂给你煮碗姜汤喝下就没事了。”
“谢谢你柳老师。”朱勇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