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毒瘤,你知道你昨晚差点被自己鼻涕呛死不?”醒来的时候我看见队长在边上笑我。他脸色发白,藏在胡须中的笑容满是鄙视。脸上的盐碱甚至在这一刻皲裂开来,好像皮肤开裂,快要啪踏啪踏地滚落到地上。
我很久没见到过他的脸了,这或许是出发以来的第一次。时间太长,记忆也变了质。我勉强撑起脱力的身体问着,“队长,我们这是死了?”我把头边胖子的腿骨给抓住,顺便确认了下能他老妈一个交待。
“死个屁!”厨子从帐篷外面钻进来,“给,吃的。”那是一碗热腾腾的肉汤,没有任何腥臭味道,没有任何尿骚味道,也许是我已经闻不出来了。
一丝疑问闪过心头,这是否会是人肉?我望着那碗滚烫的肉汤没有下口。
“小兔崽子,狗肉!”厨子边往外走边骂着我。
汤冒着大股热气,拂在我面上的瞬间我他妈都快哭出来了。不,是正儿八经地哭出来,滴落在汤碗里的泪水扑通扑通的。不是为了这碗里飘着的油花和三四块肥肉的汤,是为了梦中的安夏夏。妈的,不晓得她现在睡在哪个狗日的身边。
我伸手捞起块肉来,咬在嘴里我能听见噗嗤的油水声音,这简直是我这辈子听见过最好的音乐。我的喉咙比我还要饥饿,它忍不了牙齿反复的咀嚼,而是选择将肉囫囵吞下,落入空荡荡的胃中发出高潮般的叹息。
这高潮来得如此猛烈,甚至于让汤汁从鼻孔中涌出,和着眼泪鼻涕一起滴落到碗里去。
“你他妈,真是一副怂样!”队长这次又不叫我名字,重新将我夹回怂包的行列里去,仿佛我不顾生死地救他的那事从不存在一般。
我像个小孩似的擦拭着鼻涕眼泪,“队,队长,我们是不是死了啊!”
“你他妈……不是说了没死吗!”厨子从帐篷外递过来张热腾腾的毛巾说道,“给,洗把脸。队长,这小子不会是傻了吧?”
队长猛地将毛巾拍在我脸上,然后转头骂着厨子,“今天谁没成傻子?你这就是典型的老鸦笑猪黑!”
我没说话,也没动,更没空去听队长和厨子之间的笑骂。我只是单纯地享受着那股热气浸入我的皮肤,刺痛着皮肤的感觉很爽!
紧接着队长一把扯掉我脸上的毛巾说,出去走走。
甫一出去,我便觉得很亮,亮得像一盏明晃晃的电灯。我眯着眼睛望向不远处围坐在篝火旁的人们,那火堆在风中摇摇晃晃的,连带着我的影子晃动起来,但这光不止来自火焰。我突然发现喉咙不是那么疼了,在没有防毒面具的保护下只有轻微的阵痛和瘙痒感觉。我明白了什么,于是我看向天空。
那明亮的东西挂在天空中,零星的霾气遮挡不住它的光晕。它就这样挂着,它大约有六分之一破碎地散落在周遭,我伸手想去抓它,但是太远太远了。
“没事,丢不了的。”队长拍了拍我的肩膀,“给,还是带上保险点。”
我恋恋不舍地带上防毒面具,还特意在那视窗口吐两口唾沫擦了擦。我感觉自己走路都变得轻飘飘的,仿佛那光亮笼罩着我想把我拽到天空上去似的。
“你们!看到……没……”我愣了,火堆旁边只有八个人,都垂着头颅,没有理会锅里快烧干的肉汤,也没有人回应我的欣喜若狂。
士气,如果用书上的话说就是士气,跌落到极点。
我被这股压抑给震慑住了。我小心翼翼地寻觅了个位置坐下,打量着周围同伴们的神情。清一色马着脸,什么事情能压制这群大老爷们喝肉汤的冲动?我有些不知所措,嘴里喊着“老郭”想要问个明白。
没人回应我,死一般的寂静,我终于明白了什么。
只剩我们了,在那场沙沙声带来的袭击中我们的队伍土崩瓦解,仅存的就是我们这些人。
我变得和他们一模一样,低垂的脑袋像是被压弯的麦穗。脑子里嗡嗡地响个不停,郭巍那细长的眼睛和瘦弱的身躯在我眼前来回闪动着,如皮影戏那般。
蠢逼,你他妈就不会跟着我们跑啊!我锤着地面,扬起的尘土簌簌地落在火堆里,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没死,只是走散了。”队长被李东扶着在我身边坐下。这时候我才看见他腰间被绷带绑成粽子,还有些猩红渗透出来,“我看见黄狗带着一队人跑了。”
“队长!他娘的跑了就跑了嘛!”鼠头仰着脑袋说道,他猛然间将防毒面具摘下,“大家伙瞅瞅这里,妈的这他妈世外桃源,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什么月亮!他们跑散了,是死是活那是他们的命!别把我们这些剩下的兄弟给搭进去啊!”他边说还边深吸着气,尖嘴猴腮的脸都憋红了。
我望向四周,我们正处在一山山顶之上。周遭都是云山雾罩的,涌动的霾气就在我们脚下,在月光下它舒展着四肢,包裹着目力所及的整个世界。
“不行,人必须都找到。”队长掏出那本笔记本,“谁死谁活,我心里得有个数。”这时候他没有嚼着那句口头禅或者脏话,倒是真像个队长起来。
“去你妈的,吴邦洲!”鼠头骂着,“老飘,你别当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要去找黄狗是不是?老子知道你、李傻子,还有黄狗都是从外面来的!你他妈要救什么你的兄弟,老子管不着!”他嘴里叽叽喳喳地叫着,骂着,甚至还指着我的鼻子叫嚣道,“还有你那个得肺病死掉的老爹,妈的,你们这些人为了混一个烈士啊?什么家伙都往里面塞!要不是你这半路杀出来的老飘,老子早他妈就带着大伙出去了!你手头的霾气探测器灵不灵,我他妈最清楚!”
他吐着一连串的话,这些话如同响雷般在我耳畔爆炸开来。什么叫我爹和他们是一伙的?什么叫我爹得了肺病还要参加探索队?这他妈不是说我爹是走后门的?我脑子乱糟糟的,像火堆里的木头一样‘砰砰’地烧着。
“狗日的吴邦洲!你们这些外乡人是不是不想让霾都的人出去啊!带我们在这里绕啊绕的!”鼠头忽然站起来指着远方的山岳说道,“哪个傻逼看不见那里的霾气变少了?我就撂下句话,吴邦洲!你带不带我们从那出去!”
“带,但是得先找到黄狗他们。”队长的声音阴沉着,沙哑着,“人太少,鬼知道前面还有什么玩意。”
“干!老嫖!”鼠头一下子抽出腰间的短刀来,“你他妈当初骗我们拿着公款去沈晨婆娘的窑子里花天酒地,还让老子和石头给你背锅!石头年纪小人傻,老子可不蠢!你他妈的这个死嫖客!现在又要带我们去死!”
在月光下,鼠头尖嘴猴腮的脸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狗日的!给老子拿过来!”老嫖骂着,手指似剑般指向鼠头鼻子,但是鼠头对此无动于衷,一个健步就扑向队长,手里的短刀闪闪发光。
“嘭!”一声枪响。鼠头的身体砸起一股烟尘,那殷虹的血水沁入地面的裂缝中去,被饥渴的大地给一点点地吸干。
他疯了,队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