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谈我心目中的大学教育
题记
百年中国,曲折回环,一步三回首,幽怨且彷徨。
1911年,辛亥革命,宪政共和梦却渐行渐远;1919年,五四运动,自由、民主、科学梦似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转眼,又是一个甲子过去。前30年,勒紧腰带干革命,思想和物质一样贫乏,国人既没有上半身也没有下半身。后30多年,改革开放,下半身渐渐满足,上半身依旧阙如。虽然GDP跃居世界第二,但人均依然落后,且止不住的腐败、贫富分化、物价高涨、环境高强度污染和破坏、人心分崩法治离析……不仅危及当代,而且祸延子孙。今天的中国,一边做着强国复兴梦,一边走得太快太急,一时忘了出发的目的,一时看不清脚下的路,更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百年中国,我们一直在梦中,旧梦破碎做新梦。可为什么总是理想很辉煌、现实很骨感?为什么我们每每在生死攸关的转折关头做了最坏的选择?乃至于直到今天,我们仍然不得不继续百年前未竟的事业,继续百年前的思索与追寻?
因为我们一直没有真正认识自己,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路,一直没有看清脚下坚实的泥土,一直不知道富民强国真正立足的根基在哪里!所以每每在历史转折的关键当口,选择了错误的方向和道路;或者,总是陷入“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没有的”这个自我走不出的逻辑和陷阱。都知道梦想很好,但同样的目标,不同的方法、手段和路径,抵达的彼岸会完全不同,甚至南辕北辙!百年中国唯胡适先生最透彻这一点。自由、私权、程序正义这三样东西没能深入人心,民主蜕变为威权和多数人暴政,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
今天的我们,同样面临类似历史关键时刻的选择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中国梦”,崇拜力量的富强派和崇拜自由的宪政派几乎在每个问题上都争得不可开交、你死我活,不论在柴米油盐的房价物价上,还是在形而上的民主宪政问题上,都是如此。
但社会历史发展总有它自己的规律和逻辑,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人类进步的台阶,总是一步一个脚印奠定,慢不得更急不得。百年中国,是一只从未醒来、从未真正认识自己的睡狮!身在浮躁、迷茫的历史转折年代,我们有必要暂时放慢脚步,仔细解剖一下这只狮子。中国这只睡狮,为什么一直沉睡,一直在迷乱和动荡中徘徊?它需要重新认识,重新定位,重新出发,重新找到脚踏实地、积跬步以致千万里的路。
醒醒吧,中国!
2011年10月,我的《世纪大迁徙:决定中国命运的大城市化》一书出版。当年12月,重庆邮电大学移通学院尹邦满副院长通过该书责任编辑找到我,他说这本书他读了两遍,觉得我的思维方式很独特,希望我去给他们学生讲课。从此,我走上了重庆邮电大学移通学院和山西农大信息学院讲坛,为本科生做起了名副其实的兼职教授。在老师和同学们的支持、鼓励下,我的课堂成了最受欢迎的课堂之一。
十多年的时事评论生涯,使我具备了“跨界思考”的能力,在时政、教育、城市化、法律、财经诸领域都有独到的研究。因此,我的课主要讲公共政策分析。我不想在政策或“民意”的后面亦步亦趋。我决定抛开一切束缚,对当下中国的国情国策做一个全面、系统、独立的梳理与分析,这是当代教育所格外稀缺的,也是认识当下中国所格外稀缺的。这便是促使我把课讲下去,并且一定要讲好的动力,也是这本书的由来。
早在大学时代,我就牢记普列汉诺夫的一句名言:“一个人要想对社会有所贡献,必须使他的才能比别人更适合时代的需要。”这句话一直陪伴我到现在,而且看样子会陪伴我终生。我相信这本书,是转型中国所需要的,也是当代大学生了解基本的国情国策、进行自我人生定位所需要的。
今天的中国,是盲目乐观主义、盲目仇恨主义、盲目悲观主义、大国牛逼主义等等各种主义和情绪并存的混成时代,浮躁和盲目像幽灵一样笼罩在中国上空,却较少人愿意真正冷静下来,思考一下中国最基础的根基、秩序和逻辑在哪里。大家仿佛都在梦游,浮萍一样没有根基。因此,首先我们需要清醒地站在坚实的大地上,然后才能仰望星空,并坚守心中的道德律!
普列汉诺夫的那句话很简单,却处处体现了“定位”的重要!“时代”和“社会”的定位在哪里?在这个时代和社会里,“你”的定位在哪里?只有清楚地知道了这一切,你才能知己知彼,你才能知道“你”和“时代”的方向在哪里?
这和目前很火的市场定位理论有相同点,也有不同点。
市场定位理论是市场经济的基本理论。最初是由美国著名营销专家A.里斯和J.屈特于20世纪70年代早期提出来的。里斯和屈特认为:“市场定位是你对未来的潜在顾客的心智所下的工夫,也就是把产品定位在你未来潜在顾客的心中。”菲利普·科特勒对市场定位的定义是:所谓市场定位就是对公司的产品进行设计,从而使其能在目标顾客心中占有一个独特的、有价值的位置的行动。市场定位的实质是使本企业和其他企业严格区分开来,并且通过市场定位使顾客明显地感觉和认知到这种差别,从而在顾客心中留下特殊的印象。市场定位的目的在于影响顾客的认知心理,增强企业及其产品的竞争力,扩大产品的知名度,增加产品的销售量,从而提高企业的经济效益。
按照艾尔·列斯与杰克·特罗的观点,定位,是从产品开始,可以是一件商品,一项服务,一家公司,一个机构,甚至于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你自己。定位是你对产品在潜在顾客的脑海里确定一个合理的位置,也就是把产品定位在你未来顾客的心目中。杰克·特劳特认为,所谓定位,就是令你的企业和产品与众不同,形成核心竞争力;对受众而言,即鲜明地建立品牌。
个人在社会、历史、时代中的自我定位跟市场定位有相同之处,就是可以根据时代和社会的需要,在天赋和兴趣基础上进行自我设计,以便“使自己的才能比别人更适合时代的需要”,从而达到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最大限度的共振与重合,实现个人和社会价值的最大化。
比起个人、产品、服务和机构的自我定位,“社会”和“国家”的“定位”要艰难得多!因为“社会”、“国家”和“时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社会系统,是制度、经济、文化各种因素共同作用的复杂有机体,受各种现实和规律的共同制约,任何人、任何机构都很难甚至几乎完全不可能对它进行“理想设计”,甚至要认清它在时间(历史)和空间(全球)中的现状都很难!你定位或不定位,它都在那里!你设计或不设计,它都在发展运动。
因此,这里所谓“定位中国”,不是不自量力地试图去“设计”中国,而是努力拨开信息的种种迷雾,试图用时间的经度和空间的纬度,去测量一下它在世界历史中的具体位置,将今天的中国放在更长远的世界历史长河中去考察、去分析、去研究,从而更清晰地知道自己的位置,进而找到自己更明晰的方向。
就像一个人在莽莽大山中,要确定自己的位置和方向并不容易,他要跳出这个大山之外,借助导航仪、指南针、卫星定位系统的力量,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处的具体位置,以及哪个方向不是悬崖、哪个方向不会越走越远。
定位自己,也是同样的道理。只看眼前是永远看不清楚自己和时代的。新浪微博用户“影像厦门”说得好:“一样东西,如果你太想要,就会把它看得很大,甚至大到成为整个世界,占据了你的全部心思。我的劝告是,最后无论你是否如愿以偿,都要及时从中跳出来,如实地看清它在整个世界中的真实位置,亦即它在无限时空中的微不足道。这样,你得到了不会忘乎所以,没有得到也不会痛不欲生。”看人看己看国家看时代,坐标和定位至关重要。很多人把眼前看得太大太重要了,鼠目寸光、一叶障目者比比皆是。
本书一共九讲,基本上把我认为当代大学生应该了解的基本国情和自我定位都囊括了,是一本系统深入国情的国情书。本来还有一讲单独谈国有企业的,由于书中部分内容已有所涉及,加之《2020我们会不会变得更穷》一书已有专门章节分析,暂时放弃。还有一讲特别重要,《改造中国人的思维方式》,由于写作极其艰难,而且,它和我正在“腾讯·大家”的“中国,你把灵魂丢了”系列专栏文章结合在一起更为系统,是思维方式的全面颠覆与梳理,所以这一课留在以后讲,文章也等将来与“灵魂”系列一起结集。
一年的大学讲台生涯,加上图书《穷思维富思维》中的思考,再加上现在写作的“灵魂”和思维方式系列,我始终在想一个问题:大学教育乃至教育的本质是什么?是正确的知识和真理的传播吗?似是而非。如果说中小学要培养基本的公民素养和进行各种知识铺垫,那么大学最重要的功能应该是教会学生如何思考。
在课堂上,我一直跟同学们强调一个问题:任何结论都可能不是唯一正确的,都是可以质疑的,老师只不过是提供一种可能的思考方法和路径。
窃以为,大学首要的任务,或者推而广之,教育的首要任务,是养成人们良好的、正确的思考习惯和方法,而不仅仅是知识与结论的传播与灌输。教育是平等、自由、开放的探讨,不是单向度的简单灌溉与培养。
养成思考的习惯和正确方法比读书和听课更重要,过程比结果更重要,方法比结论更重要。结论会因时、因地而变,但正确的方法却万古如新,所向无敌。
1976年,政治教育家齐聚德国博特斯巴赫镇,达成了政治教育的最低共识——《博特斯巴赫共识》。该共识包含三个原则:禁止灌输原则,即教师不得向学生灌输某种或某几种特定的政治理论,以避免妨碍学生形成独立的判断力;保持争论原则。教师在政治教育中必须保持中立,除了提供自己赞同的政治观点外,也应该提供相反的政治观点以供学生参考;促进分析原则。政治教育的目的在于促进学生在基于个人利益的基础上对政治进行有效的分析,培养学生的分析能力与维护个体利益的能力。
不仅政治教育如此,其他学科和领域的教育何尝不应该如此?事实上,教育的旨趣也在这里,和学生一起思考、一起探讨、一起成长,乃是教育教学的最高境界,教学相长,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这和中国古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观点如出一辙,只不过我们始终没有将其落实为教育的制度性行为规范,最多将其作为一项个人的道德追求而已。
大学是什么?大学就是“大家一起学”,以独立之人格、自由之心灵、平等之态度,一起探讨,一起学习。不论师生,每个人的心灵都像天空和玫瑰一样尽情绽放,无拘无束。大学要予人开放的视野,而非狭隘的心胸;大学要教会人以爱,而不是仇恨;大学要让人们一起摸索方法和路径,而不是只有一个个硬邦邦的结论。
教育的任务是贩运和探索真理,探索比贩运更重要。所谓真理,就是真正的道和理。道者,万事万物的本质和规律也;理者,万事万物的肌理、纹路、脉络也!
我的一位朋友、财经作家苏小和说:“自从学了古典经济学之后,很多过去文学界的好朋友,如今在我的眼里,都变成了一群只有荷尔蒙但不懂得自发秩序的傻。为此我很惭愧,想说一声对不起。”我没读过古典经济学,很多文艺人甚至很多人文科学社会科学学者,在我眼里也一样,不管他们名声多大,在很多问题上都是只有荷尔蒙的白痴。不是价值观问题,而是方法论问题。
有时我在想,毁掉一个国家、毁掉一个人,其实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每天进行打鸡血式的荷尔蒙灌输,而不是理性与智慧的教育,不出三年,这个国家、这个人就残废了。而且是人的“中枢神经系统”残废,比其他一切残废都可怕可怜可气可恨。尤其关键的是,这样的人,自己残废了还不知道,还以为天下正常思维的人才是残废。
爱自己,爱家人,爱社会,爱国家,都不能只靠荷尔蒙,不能只靠勇气、情怀、信心和价值观,而要靠智慧和理性,靠方法论。要清醒地知道自己国家所处的时代在历史长河和整个人类世界中的位置和坐标,才能看清自己和自己所在国家应该努力的方向。
互联网极大地改变了人类知识和信息的传播方式。2013年1月24日的最新消息称,美国40所公立大学正计划将学校所有课程搬上网。学生可免试听课,以攻读学位,学费则是“看着给”。该计划希望让人们看到网络课程的价值,并让有继续学习愿望的成年人在无财务负担的基础上圆梦。这个计划被称为“与学位挂钩的公众在线公开课”(MOOC2Degree)。
这是一个好现象。热爱学习的穷孩子们有福了!信息越来越平,世界越来越平,知识会变得越来越平等,知识和教育的平等又会极大地促进社会的平等。
当然,知识可以言传,全球免费共享;但人格的养成却离不开身教,面对面的学习、沟通、传道授业解惑,仍然是教育的根本。思维方式,需要点滴渗透;思想结点与拐点,需要一点一点地“解扣”,才能不断抵达豁然开朗的新境界。这是全日制大学和各类形式的面授长盛不衰的秘密所在。所以薛涌《美国大学原来是这样的》一书,特别强调了美国寄宿制大学——师生日夜在一起的重要。而教育的最终成果,是人格,是思维方法。
昨日之日不可追,未来之日犹可期。未来,不管是以教育、培训,还是文章、图书等形式,我将一如既往,独立地思考和表达,在这个中国大转型大变革的时代,贡献自己的思想和头脑风暴。
2013年3月18日,于北京兰心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