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晔已经哭了有一阵了,她哭得伤心透顶悲痛欲绝。那个即将就要实现的梦想,就这么破灭了么?
白晔想到了母亲,母亲的躯体横卧在血泊中,母亲的一只手向前伸着,她是要抓住自己的命运么?母亲,美丽的母亲,最后时刻她在命运面前低下了美丽的头。
父亲的死,平静而又理智。一个爱诗爱生活的男人,就这么去了,扔下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儿,他绕开了命运,在命运面前,只能一死了之了。
白晔想到了生,想到了死,她同时想到了眼前的命运。她不明白,冥冥中的命运,为什么对她这个弱女子这么不公平。她哀怨地哭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实本分的陈老师夫妇,他们立在白晔床前,他们把所能想到的安慰话都已经说了,他们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他们最后只能漠然地立首。无助地看着悲伤的白晔。
陈平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干爹张部长身上,他在求着干爹。
干爹此时也没了主张,他倒背着手在屋里踱着凌乱的脚步。最后他也无可奈何地仰天叹了口气说:我也没有啥好法子想,别的啥都好说,政治审查这事可不是儿戏哩!
陈平不解:她爸妈的事又不是她的事,求你再和刘副镇长说说吧。
其实干爹不仅和刘副镇长说了,而且也吵了,没用。刘副镇长拿出了白晔父母的材料,让张部长哑口无言,这位不惧生死的老兵,在政治面前变得理屈词穷。
白晔现在她只想哭,也只能是哭。在她还小的时候,她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死,大了,她明白了,父母也只能一死了。要是母亲委屈了自己呢?她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她被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她的眼前却闪现出另一番景象,母亲也许还完好地生活着,父亲也会完好地生活着,那么他们一家人,将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呢?
想到这她不哭了,她要好好地想一想自己,想一想自己的将来。郑排长的影子又一次悄然地走进了她的心里,郑排长是她情窦出开时暗恋的男人,这个男人在她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她似乎无法把他忘记。冥冥中,她要在未来的生活中去寻找郑排长,郑排长是她生活中闪耀在头顶的启明星。生活中不能失去这份希望,她有过美好的向往。她更说不清楚,把自己的命运置身在山镇,将来会怎么样。父母的阴影无疑会笼罩她一生,她要挣脱开这团浓重的阴影,义无反顾地离开山镇,离开这种没有色彩没有希望的生活。
白晔这么想之后,她不再流泪了,她要向生活抗争一次。她要去求刘副镇长,要是不行,她就死在他的面前。父母不是在命运面前去了么?生活无非是一场梦,梦都没有了,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想到这的白晔,轻描淡写地冲陈老师夫妇和陈平说:你们回去吧,我累了,想好好地睡一觉。
夜晚已经降临了。陈老师夫妇以为他们的劝说起了作用,他们长吁了一口气,走了。
陈平说:你当不上兵,那我也不去了。
白晔冲陈平笑一笑说:我还是想去,也许会有办法的。
陈平也安慰似地说:今天,你就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再想想办法。
陈平走后,白晔先是洗了脸,又梳了头,最后她就走了出去。
她找到了刘副镇长的家,刘副镇长正在洗脚,他吃力地弯着腰在脚盆里搓着脚。这时白晔便推门走了进来。她跪下了,她一言不发地跪下了。
刘副镇长只有一个人住在城里,老婆和孩子仍在乡下住着。他自从当上了山镇革委会主任之后,他就梦想着有朝一日和乡下的女人离婚。进城之后,他有了很多和城里女人接触的机会,他发现了城里女人与乡下女人的不同。没有进城的时候,他和所有乡下农民一样,既羡慕又痛恨城里人,尤其是城里的女人,当初他带领一群农民兄弟冲进城里造反的时候,这种心理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现在他终于走进了城里,而且又成了这座城市的领导,但他又对乡下女人无可奈何,他没有办法说服女人离婚,但他又不甘于现状,于是他便把女人和孩子安置在乡下,他希望用这种办法,使女人改变主意。
其实刘副镇长的身边是不缺女人的,他是副镇长,来求他办事的人很多,招工、当兵、转干等等。他是农民出身,对城市女人有着一种本能的仇视,凡是来找他办事的女人,稍有些姿色的,他绝不放过。权利的交易中,自己也数不清玩弄过了多少女人。他在玩弄女人的时候,心胸里流淌过许多滋味,他觉得玩弄的不仅仅是女人,而是所有的城里人,甚至整个城市。他在这种感觉中,膨胀着。但他又很理智,决不强求,他怕因小失大,只要女人愿意,他又能帮助女人办事,这种事情女人是不会主动说的,因此,他屡屡得逞,又相安无事。
白晔在找刘副镇长前,她曾听到过一些刘副镇长愿意为女人,尤其漂亮女人办事的话。她那时就想,自己无论如何要找到刘副镇长,但她对事情将会怎样发展心里并没有数。但她坚信,只要能当兵,刘副镇长让她干什么都行。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离开山镇,离开让她寝食不安、伤心透顶的山镇,离开山镇,眼前的出路惟有去当兵。
他没想到白晔会在这时突然闯进来,而且跪在他的面前。自从进了城,成为领导之后,他心里有了无比优越的心情,他看到的是笑脸,听到的是献媚的话,而他自己始终不能融进城里人的生活,他在心里因此妒恨这些城里人。
白晔在应征报名时,他见过白晔,他见到白晔第一眼时,他的目光似被烫了一下。白晔是这么漂亮,他在漂亮女人面前,骨子里一直很自卑。有关白晔母亲的事,他也听说过一些。
他知道白晔为什么来找他,白晔跪在他的面前时,一股“复仇”的情绪强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膛。
他走过去,想拉起白晔,白晔不起来,白晔低声下气地说:镇长,求你了,让我去当兵吧。
刘副镇长低着头看了半晌白晔。他知道白晔会来找他的,以前他利用权力玩过的女人中,很少有真正的姑娘,但姑娘上手比娘儿们更容易,娘儿们总是借着男人女人的经验讨价还价,姑娘则不一样,一旦上手更安全可靠,她们绝不会主动去说。刘副镇长就喜欢这样,他从看到白晔第一眼起,便有了那份冲动,他相信,只要白晔主动来找他,他便能得逞。他心里早就有了这份冲动了。
白晔的低声下气大大鼓舞了刘副镇长的士气,他把手放在了白晔的肩头上,他感受着眼前这位少女的丰腴。白晔抖了一下,他也抖了一下。
白晔说:求你了镇长。
他说:噢,噢!
白晔抬起了头,她看见了那张男人的脸。在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白晔的眼前又闪现出了母亲,血泊中的母亲。
刘副镇长把她抱住了,她没有挣扎,母亲的美丽和血泊一次又一次交替地在她的眼前闪现。
求你了。她又说。
他几乎是拖着她向床边走去。
他说:你坐嘛。
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移动,她麻木地坐在那里,承受着这一切。她要去当兵,她要实现她的梦想。她没有别的办法了,她来之前都想到了死,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他说:让我检查检查你的身体。
他说完开始动手脱她的衣服,她的衣服被他一件件地脱下来。
她坚强地承受着。
在被褪去最后一件衣服时,她清晰地说:我要去当兵。
他说:你政审不合格。
她说:我要去当兵。
他说:让我想想办法。
这时她推开了他。
他说:全山镇只招一个女兵哩。
她说:我要去当兵。
他抱住了她,气喘着说:只要你答应我……
她这时才意识到以前听过的有关刘副镇长爱为女人办事这些传闻意味着什么了。她觉得别无选择了。
我要去当兵!她在心里喊叫着。
她离开他时,她收起了自己那条染血的短裤,她把它死死地抓在手里,似乎在抓着自己的命运,又似乎是在抓着一面旗帜,她在手里挥舞一次,声音阴冷地说:我要去当兵!!
第一场雪飘落在山镇的时候,山镇应征入伍的新兵乘上了远去的列车,他们是:
男兵:
田壮
李胜明
陈平
……
女兵:白晔。
他们在飘雪的季节里,离开了山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