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听到这个声音的潘正等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有些人即刻就要提起刀枪继续作战,然而刚刚安抚好姜家母女情绪的李铭走了进来,仔细听了一下,用疑惑的语气说:“马蹄声,起码有上千匹战马,这绝对不是红袄贼,是官军,是官军!”
真是奇哉怪也,鲁南地区本来就没有大规模的官军,各地方守军也基本上只能据城自守,等着被红袄军逐个歼灭,这是哪里来的上千匹战马呢?高俊心念一动,提起金刀招呼大家:“跟我出去看看。”
高俊昂首挺胸的走出了于家庄庄,本来中了一箭之后,军官们都要求高俊此次必须全副重铠的出战,但是一想到这是自己痊愈后第一次在军兵面前露面的时候,遮挡面容则必会让军兵疑惑,高俊再次选择了免胄,只穿了当初殷去寒给自己缝制的烬尾双凤百花战袍,把自己清清楚楚的展示出来。
这大概不是什么好主意,战场上有冷箭飞了过来,所幸被龚成一铁链打飞,今天他表现很好,没有像前几天那样突然在战场上走神。
树林外面的景象简直可以用壮观来形容,成千上万的红袄军士兵跪倒在地,惊惶的看着眼前飞驰的马队,这些骑兵身披重甲,马有具装,就像是高俊当初在野狐岭看到的金军铁骑一样。
这群骑兵簇拥着三角形的流苏骑兵旗,白底黑边红色镶滚,在靠近旗杆的上面绘制了竖着的一小一大两个黑色红里圆环,这代表的是女真人的旭日崇拜。
前来的是标准的女真重骑兵。
指挥官的帅纛也出现在高俊的视线内,旗帜上的字清晰可见:大金山东路宣抚使提控纥石烈。
“原来是卢鼓椎。”潘正笑道:“居然从莱芜一带一直追杀到这里,倒是帮了咱们的大忙。”
那名将领显然已经看到了出来的高俊他们,即刻率领他的扈从打马而来,这个人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只不过是三十多岁的样子,神色刚猛,一看就是个豪爽人。
此人就是日后金军仅存的名将之一纥石烈牙吾塔,汉名纥石烈志,外号卢鼓椎。
正当高俊迎接他最大的胜利之际,何志也在汶阳县依旧心焦不已,战场上敌人的巨大威胁,以及这两天喻侠失魂落魄的样子,都让他心烦意乱,这几日来何志也起码瘦了三五斤,脸色日渐憔悴,眼睛也凹陷了下去。
这一日,当他还在县公廨里批阅各类文件的时候,小双端着午饭走了进来,能够让人安心的是:尽管事务又多又乱,但每日的伙食相当之好,小双看到何志也如此痛苦,同样也是心如刀割,然而不能帮上什么忙的她只能尽力供应每日饭食,端上桌的每一样东西都经过仔细的考量,一定要让何志也吃好吃饱。
和前几日一样,何志也的头抬都没抬,小双悄悄的把饭放到桌上,害怕打扰他的思路,也不催促何志也,就准备离开。
“敌人这几日就能破城。”她刚转过身去,何志也就在背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小双有些惊讶的回过头:“何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城市被围困,粮食不足,器械缺少,工事简陋,还有上万名战俘蠢蠢欲动,敌人进攻的决心也没有改变,到现在也联系不上高俊。城池很有可能陷落,敌人之前在城墙下吃的亏,进城之后多少都会有些报复的。”
“何,何先生,…”小双没有想到,何志也居然在这个时候对他说了如此丧气的话,不由的呆立在原地。
“为了建设六个县的根据地,我也可以说是耗尽心血,如果这大好景象被敌人彻底分裂掉的话,我也义不独活,只可惜牵连了你们与我一起受苦。”何志也长叹一声,眼睛中居然已经有了泪花。
小双似乎有点明白何志也是什么意思了。
“我真后悔带你们来到这里,现如今想让你们突围也不大可能了。”何志也疲软的摇摇头:“等到城破之日,我会想办法给彭义斌留下笔书和一点物资,看在往日的薄面上,也许他会放你们一马,所以千万不要抵抗,敌军进城来的时候就去找彭义斌。”
“何先生!”尽管已经猜到了何志也的意思,但是听他亲口说出来以后,小双还是十分震惊,浑身战粟,眼泪都忍不住流了下来。“何先生如果要一死以求名节的话,那我就陪先生去死。”
“你死干什么?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何志远的眼睛黯淡无光:“当年在小坦舌堡的货场上,我和高俊为了活命,对一个叫完颜宣的混蛋又是下跪又是求饶,恨不得用舌头去舔人家的脚趾头,这一幕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那个时候我们就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第二次对人下跪,高俊去帮助今上登基,那可是未来的皇上啊,高俊跪过吗?我们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受辱,所以此刻宁可一死了之。”
“何先生,彭义斌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和咱们之间也一直有情分可言,她如果遇到先生必然会以礼相待,如果先生想走,说不定还会放你回去,您何苦一力要寻死而不留下有用之身呢,高郎君要是知道这样的事,也绝对不会答应。”
“我实在是累了,这样的工作我完不成。”何志也终于忍不住了,他双手捂住脸,伏在桌上,肩部一抖一抖的,忍不住啜泣:“到现在为止已经害死多少人了,就连喻侠,本来可以安安心心做个女侠的,也因为我的原因受到这样的侮辱,现如今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如果城市遭到焚掠,我又有何脸面去见父老乡亲呢?倒不如一死了之,还好,至少现在我和喻侠是在一起的。”
他含糊不清的说着,小双泪流满面,走上来扑通跪倒在何志也身边,紧紧抱住他的腿:“何先生,何先生,这正是红袄贼的阴谋诡计,想让您丧失斗志,您可不能犯错,让奸贼得意,那样的话喻侠就真的白白失贞了……”
“何志也,你不准寻死。”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个人小小吃了一惊,正是喻侠,这两日她也憔悴的不像样,此刻正倚在门前。小双赶紧站了起来,此刻她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做贼心虚的感觉。
“喻侠,你听我说……”
但是玉霞用眼神制止了何志也,在那里站着,看着不知所措的何志也,最后轻轻抛下一句:
“真蠢,你个憨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