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特别畏祖敬祖,不但祖宗之法不可变,祖宗的器物、遗物也是宝贝,要珍惜爱惜,要一代接一代地传下去。毁损、丢弃祖传的宝贝或者废物,是要遭受谴责的。日子过不下去,快揭不开锅,有卖儿卖女的危险了,不得已将祖传之物顶了抵了卖了交换了,也有深深的罪恶感,也要被别人说三道四,戳脊梁骨。
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被西方列强欺负得很惨,中国丢失了大片大片的土地,中国赔偿了几万万两的白银,中国的许多宝贝也被一件一件、一批一批地偷走抢走运走,倒腾到了国外。中国人痛心过土地,痛心过银子,但最为痛心的,是祖宗之物——宝贵文物的流失。清朝的皇帝,以及其后的官员、政客、文人、墨客,哭祖庙时,忏悔最多,最为沉痛的,当是丢失了那些字画、青铜器、玉器以及证明我中华民族几大发明的各种值钱不值钱的劳什子,内心深处遗憾的,也当是没将那些宝贝揽入自己的怀中,没留给自己的嫡传子孙。
中国人中,也有将祖宗之物看得不那么重要的,或者说是能够正确对待的。比如先后活跃活动于中国西南、西北,建立了西夏国,先后与宋辽、宋金对峙达190年的党项民族,便是这样的人。虽然西夏亡国后党项民族逐步融入了其他民族,留下的,存于目前的,只是似是而非,谁也说不太清,证据不很充分的,已经在血缘、文化等方面有重大变异的所谓遗民。但党项民族在其强盛时,在其立国时,是十二分大气的。
《辽史·道宗纪》记载,“三月……乙未,夏国李秉常遣使献其父谅祚遗物”。
夏国的皇帝谅祚死了,对于党项人来说,这是一件非常悲痛的事情。按照汉族的习俗,悲悲切切、轰轰烈烈、吹吹打打地送完了葬,皇帝的遗物,有的要供奉起来,有的要分给子女,当作纪念之物、传家之宝留存起来。皇帝的遗物,包括普通百姓的遗物,毁弃了、送人了,那都是不孝不敬之举,是万万使不得的。可党项人,皇帝死了,继任的皇帝秉常向邻国告哀了,丧事风风光光地办了。接着,他于日理万机中,将先皇的遗物,选取一些送给辽国的皇帝了。虽然都是中国人,但在当时,毕竟还有异国的概念。
党项人为什么要将故皇帝的遗物送给别国的皇帝?我想,并不是那些东西没价值,不重要,国再穷,穷不了皇帝。皇帝所用所收藏之器物,一般是价值连城的。当然,也并不是已故皇帝的继任者以及他的众多子女亲朋不喜欢这些器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喜欢珍宝的是傻子,而皇帝后裔,傻子不多。他们之所以将皇帝遗物送给别人,送给比自己国力雄厚国家的皇帝,是要表现一种姿态,一种臣服的姿态,表达一种继续友好相处的意愿,一种寻求支持的要求。
送皇帝的遗物,比一般性的纳贡要来得更为真诚,更为悲壮,更为恳切,也更为有效。为了国家的根本利益和长远发展,作出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
在对待祖宗之物上,汉人似要小气一些。因为保留保护祖宗之物,耽误了什么事似乎也在所不惜。如果祖宗之物落入别人之手,那就不惜倾家荡产也要将其弄回来,能要就要回来,要不回来就买回来,放在别的国家,好像很丢我们的面子。我们这个民族,所背的文化优越感和民族自豪感的包袱太重了,阻碍了民族的轻装前行。我们应该向自己的同胞,向党项人学习,把那些地上的,地下的,各色各样的被称之为文物的劳什子看轻一些。应当致力于创造,致力于未来,而不要沉湎于过去。
党项人送皇帝的遗物给别人,给全体中国人上了很好的一课。不知今天的人对于党项人此举会有怎样的评价。其实这评价对党项人已不重要,他们已基本不存在了,只对现存的中国人重要。
读史并不一定使人明智,这要看什么人读史,读什么样的史,怎样读史。杂文家王重旭在他的一篇文章中持此论,他以为******老人家把《二十四史》看了好多遍,三百万字的《资治通鉴》看了十七遍,但看出的结论是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我基本同意王先生的观点,但我以为,历史是多少要学一点的,历史的经验也有必要有条件、有选择地予以借鉴。党项人的做法,窃以为有可取之处,值得我们研究与思考。
2007.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