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终有一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但不论轻还是重,人死后其尸体总是要处理的。
人死后尸体如何处理,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民族其方法是不尽相同的,甚至可以说有较大的不同。
在中国,葬式大约有天葬,即让秃鹫吃掉;有水葬,投入水中;有土葬,埋入地下;有车葬,将尸体用牛车拉着走,尸体颠下车后被野狼吃掉;有悬棺葬,将尸体盛于棺木,放之于山崖岩洞;有火葬,将尸体焚烧掉,留骨灰或不留。
葬俗严格地说,没有先进与落后之分,它只与一个民族的风俗、宗教以及经济社会发展的程度相关。汉族人自以为是,长期以来一直认为土葬是最先进最科学最道德最具人文关怀的。汉人为了买坟地买棺材买寿衣买随葬品,为了修造坟墓,为了土葬的停丧、发丧仪式,可以将家资耗尽,甚至落得“卖身葬父母”的下场。
汉人搞土葬,名义上是为死者,实际上更多的是为生者,为生者的面子,为生者能有一处“风水”奇好的祖茔,以庇佑子孙升官发财,家道兴旺,家族强大。汉族的皇帝大兴土木,修极其豪华宏大的陵墓自不在话下,汉族的有钱人为祖宗为自己修的坟,也极为奢侈排场。改革开放后,出现了一批先富者,这些人先富之后,除了盖房买车吃喝嫖赌,还大修其坟,风景好、“风水好”的地方,修了不少“椅子坟”,这些坟,每座几万十几万几十万元不等。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的汉人,在世界面前出尽了洋相。
中国为什么倡导逐步禁止土葬,而改为火葬,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国人口太多,十好几亿,而土地太少,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中,可以耕作可以搞建设的面积有限。这些土地,活人用都不够了,再不能让死人占用。用火葬,卫生、节俭,好处极多。但中国由土葬改火葬的进展十分缓慢,虽然中央领导人在倡导,并带头在文件上签字,但效果仍然有限。直到现在,仍有不少人想方设法要用土葬。我住在一座中小城市里,这个城市的现代化程度不算低,但夜里常常能听到汉民为亡灵超度的唢呐声、诵经声。这座城市有条长五十华里、八车道的主干道,隔三差五,就有送葬队伍于人们办公时,吹吹打打,呜哩哇啦,拉着棺材、花圈,纸扎的小汽车、小洋楼、小姐之类,撒着纸钱,招摇过市,去往贺兰山下的墓地。这里面,八成以上是自视文明人的城里人。
中国人尤其汉人重视土葬,现在是极力避免火葬,再往前推,宋朝时,还十分鄙视火葬。
《安阳集·家传》记载:“河东俗杂羌夷,死者燔而后。贫者寄骨佛寺中,岁久盈积,不可胜数。公(韩琦)下令开喻,自今不得燔。……自是风俗遂变。”宋朝陕西的副长官,以为党项人与其他少数民族将人火化后只留骨灰的做法愚昧野蛮,下了禁止火化的命令,并且改变了党项等民族的风俗葬俗。
《琬琰集·韩忠献公琦形状》记载:“河东俗杂羌夷,用火葬。公为买田封表刻石著令,使得葬于其中,人遂以焚尸为耻。”韩琦厉害啊,他不但下令停止火葬,而且为土葬全面提供了方便条件。在他的努力下,党项等族的观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竟然从世世代代的风俗习惯中彻底跳了出来,“以焚尸为耻”。权力可以改变风俗,刀枪可以改变风俗,由此可见一斑。汉人太自以为是,就像以为右衽比左衽先进,小脚比大脚漂亮,男人留辫子比光头光荣一样,用自己的价值观凌驾于别人之上,要求别人放弃自己哪怕是先进的东西,来适应自己。
韩琦为什么要强迫党项等民族改火葬为土葬?史书没有记载。除了以霸道的思维模式导引,强行输出自己的文化,以夏(华夏)变夷,是否还有军事、政治斗争需要的原因?党项人是游牧民族,由于生存条件的艰难,重小不重老,对老人不很孝敬,而是将有限的食物衣物用来养育有生产能力的人与小孩,进行生产力的再生产。党项人也不重视死后的埋葬,他们既不厚养,也不厚葬,一烧了之。韩琦们引导以致强迫他们厚葬、厚养,让他们安定下来,守家园、守祖坟、养老弱,这样便给他们加上了较为沉重的精神与经济负担;减少他们的游动性,轻率性,增加对抗以至反叛朝廷的成本。这样也更有利于宋朝对党项人的管理。当然,这只是推论,也许韩琦们没想这么复杂,只将其作为一件风俗风化的事去对待。
韩琦们对党项人葬俗的改造是“成功”的,但从贺兰山东麓占地五十平方里,规模宏大的西夏王陵看,西夏人土葬的排场不比汉人差多少。韩琦们是“有功”的。
人类历史上做过许多蠢事,废火葬而改土葬,便是其中之一。
2007.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