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所讲的只是单句的变化。首先要对句子分类,分类标准不同,分类的结果也就不同。目前比较常见的分类有这样几种:
根据用途、语气标准,把句子分为陈述句、疑问句、感叹句、祈使句等类型。这种分类,有助于研究句子的表达功能。
根据构造标准,把句子分为主谓句、非主谓句,体词谓语句、谓词谓语句等。这种分类有助于分析句子与造句。
根据某些局部性标准,抓住句子的局部性特点,分出一些类别来,如把字句、被字句等。这种分类,着手于某种实践的需要。
本书为论述方便,考虑到古今语句比较中的特点,综合运用这些标准分类。
一、被动句的变化
被动句是一种着重说明主语所代表的人或物的遭受的句式,主语是动作的承受者而不是动作的发出者。关于被动句的起源,过去通常认为被动句是春秋以后才出现的一种句式,远古汉语中没有被动句。近年来,一些学者通过对甲骨文的研究,把被动句的起源又上延至商代。在甲骨文中,的确存在被动句。
①不若于示。(乙三四○○)
这句话的意思是:(王)不被祖宗神灵所保佑吗?
甲骨文中一般由“于”表示被动。可见,甲骨文中被动句为数不多,形式单一,但毕竟已见萌芽。应该说,春秋以后,被动句类型逐渐多起来,除了用“于”表示被动外,还用“不”、“见”等表示被动的形式。
(一)用“于”加在动词之后引进动作、行为的主动者以表示被动。如:
①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孟子·滕文公上)
②郤克伤于矢。(左传·成公二年)
③人之情,宁朝人乎,宁朝于人也?(战国策·赵策)
④通者常制人,穷者常制于人。(荀子·荣辱)
这种“动词+于+名词”的表示被动形式,一直沿用到汉以后,东汉以后这种表示被动形式已不被使用。这种形式,现代汉语中已经消失。
(二)用“为”或“为……所……”的格式表示被动,这是古汉语中最常见的被动形式
用“为”表示被动有这样一些特征:
①止,将为三军获。(左传·襄公十八年)
②道术将为天下裂。(庄子·天下)
③使身死而为刑戮。(墨子)
④父母亲族,皆为戳没。(战国策)
谓语动词前用“为”引进动作行为的主动者,组成介词结构,使句子的被动性质明显地表现了出来,例如①②。有时动作行为的主动者在上文已出现,或不必说出,或说不出,“为”直接放在了动词前面。如③④。
用“为”表示被动的形式逐渐被“为……所……”的形式替代。一般情况下“为……所……”之间插进动作的主动者,“所”字加在动词之前,用这种格式把动作行为的主体介绍了出来。例如:
①楚遂削弱,为秦所轻。(战国策·秦策)
②卫太子为江充所败。(汉书·霍光传)
③行将为人所并。(司马光·赤壁之战)
一般认为“为……所……”被动式是在“为”被动式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它替代“为”式后,成为表示被动的一种主要形式。这种形式能收到突出强调的作用,使被动句的意义更明确,一直沿用到现代汉语中。如:
①他为风雨所阻。
②不为坏人所拿。
③屡次为别人所胁迫。
(三)用“见”表示被动
“见”是助词,本身并不表示被动,但它能够帮助表示被动。有时候,“见”表被动,动词后面用介词“于”引进主动者,构成“见……于……”式。
①盆成括见杀。(孟子·尽心下)
②行义则见信,见信则受事。(韩非子)
③吾常见笑于大方之家。(庄子·秋水)
④有独知之虑者,必见訾于民。(商君书·更法)
用“见”表示被动形式,汉以后逐渐消失,现代汉语中除了保留“见笑于大方之家”等文言用法外,很少见到。
以上所谈“于”、“见”、“为”三种表示被动的形式同中有异。“于”是最早的表示被动的标志,在甲骨文中就已出现,它出现在动词之后。“见”和“为”一般出现在动词之前,“见”对动词的粘附性很强,它与动词间一般不能插入施动者,而“为”和动词间则完全可以插入施动者。
用“为”、“见”表示被动,是古汉语中的常见形式,但不是最早形成。被动句的最初形式是没有标志的,不必借助其他虚词表示被动,而靠动词本身,即用主动句的形式表示被动的内容,这是意念上的被动。
①麦锡赤金。(西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
②中乎归生风于王。(同上)
上面两例中,谓语“锡”(通“赐”)、“归”(通“馈”)都是施与类动词,主语“麦”、“中”是被赐赠的对象,“赤金”、“生风”是所赐赠之物。这种在结构上没有形式标志的被动句在上古汉语中并不少见。如:
①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论语·秦伯)
②十三年,晋候弑。(国语·周语)
③彼窃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庄子·肱箧)
④公伤股,门官歼焉。(左传)
⑤则天地官而万事殁矣。(荀子)
⑥犯禁者诛,而群侠以私剑养。(韩非子)
以上所举都是以意合法表被动,其谓语部分与非被动句没有区别,主语的被动性质主要靠仔细分析上下文意来识别,离开一定的语言环境便很难辨认。这种意念被动句古今汉语都是有的。现代汉语类似的句子如:
①那两条裤子我卖了。
②那本旧书烧了。
③公路上一只羊压死了。
④那只小鸟最后还是捉住了。
⑤她的面容彻底毁了。
⑥小王家的彩电偷了。
这种没有标志的被动句,理解时容易形成歧义。为了防止歧义,一般在这种被动句式中加上“被”字来表示被动。“被”字句是古今汉语中都经常使用的被动句,下面着重谈谈这种句式的发展演变情况。
在战国末期,就已经有了“被”字句的萌芽。如:
①今兄弟被侵,必攻者,廉也;知友被辱,随仇者,贞也。(韩非子)
②万乘之国,被围于赵。(战国策·齐策)
③国一日被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战国策·齐策)
④所被攻者不乐,非或离之也,神者先告也。(吕氏春秋)
这些“被”都是虚词,“被”本来是一个实词,《说文》解释“被”为“寝衣,长一身有半。”显然“被”的最初意义是“被子”。它又由被子的用途引申出“覆盖”的意义,然后抽象出“蒙受”、“遭受”的意思。这种意义,在古汉语中不少:
①而民不被其泽。(孟子·高娄上)
②项王身亦被十余剑。(史记·项羽本纪)
③赵被兵,必亲韩。(史记·白起王翁列传)
④虚政用于下,而欲德教之被四海,故难成也。(汉书·董仲舒传)
这个表示“蒙受”的“被”逐渐虚化,用来表示被动。这种变化的发生,首先当然是在动词之前的“被”。如:
①以万乘之国被围于赵,壤削主围,为天下谬笑。(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
②汤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污恶言而死,何厚养乎?”(史记·酷吏列传)
上面的“被围”、“被污恶言”动词的意味还较浓,但已经含有被动的味道了。这时候的“被”字句,不能补上动作的主动者,还处在尚未成熟阶段。“被”字句的趋于成熟,应该自魏晋南北朝时期。这时候,“被”字句发展演变速度之快,形式复杂纷繁,有其明显的时代特色,其中大多数为现代汉语所继承。
汉以前的“被”字句,一般不引出动作的主动者,大多为“N被V”式。东汉时,已出现了“N2被N1V”句式的萌芽。如:
①臣被尚书召问。(被收时表)
②颏而下利严语者,被火气劫故也。(伤寒论)
自魏晋南北朝,这种句式普遍使用:
①祢衡被魏武谪为鼓吏。(世说新语)
②亮子被苏峻害。(世说新语)
③若官未通显,每被公私使令,亦为猥役。(颜氏家训)
④举体如被刀割。(颜氏家训)
这类句式,在近古汉语中有了长足发展:
①临辞室内愁眉结,频被阶前日影催。(敦煌变文集)
②时时爱被翁婆怪,往往频遭伯叔嚷。(敦煌变文集)
③不被见闻觉知所缚。(祖堂集)
④母在家中,被严贼数十人,以绳贯母掌驱劫而去。(敦煌变文集)
“被”字句由不带施事宾语到以带施事宾语为主的阶段,是其发展成熟的一个重要标志,这个阶段很重要,除了结构上为现代汉语这种形式奠定了基础外,而且还满足了被动句语义表达精密化的要求。正因为如此,这种形式发展很快,以至于在“N1被N2V”的基础上又进一步产生了“N1被N2所V”或“N1被N2之所V”的被字句形式,“N1被N2V”成为“被”字句的主干。
①常被元帝所使。(颜氏家训)
这种“被”字句形式,到了唐代,更为常见,其中“N1被N2之所V”式在现代汉语中也保留了下来。
“被”字句在发展演化过程中,异常活跃,呈现出灵活多样的特点,古汉语中除了上面所举几种主要形式外,还呈现出这样一些发展趋势。
趋势之一:
“被”字句成分关系复杂化。
①龟被生揭其甲,甚报苦楚。(岭表录异)
②我潮海神也,被一小将窃我爱妾,逃入此队中。(太平广记)
③雀儿被禁数曰。(敦煌变文集)
④内库被人盗绢三百匹。(太平广记)
⑤夜间被盗者盗之百余里外。(太平广记)
⑥今偶自追恨为一富,泪下入地,被地神上奏于帝,遂有命还旧质。(太平广记)
从以上所举数例中不难看出,这些“被”字句中,各个成分间的关系已不是单一的“N1被N2V”这种关系了,呈现出多样化、复杂化。例①中宾语“甲”是主语“龟”的一部分。例②中宾语“妾”是主语“我”之外的人。例③中宾语是数量结构。例④中主语表示处所。例⑤中谓语带了补语。例⑥中谓语带上了介宾短语。这时的“被”字句结构已经脱离了“N1被N2V”的简单框架,变得比较复杂了。
趋势之二:“被”字句和其他结构形式的套用。
“被”字句同兼语式的套用:
①我等并是名家子,被秦差充筑城卒。(敦煌变文集)
②俄尔质被迫为丹阳尹。(南史)
上面两例中被字句的主语为主动句里第一动词的宾语,即兼语。
“被”字句和连动式的套用:
①女仆曰:“……被人掠卖。”(搜神记)
②时姚南仲为节度使,被监军薜盈估势干夺军政。(太平广记)
无论“被”字句和兼语式的套用,还是“被”字句同连动式的套用,这些套用形式,在现代汉语中都保留了下来。如:
①我被他们逼迫着走出屋子。
②金桂被村里选为劳动模范。
③土匪头子被警察捉住枪毙了。
④我被他跑过来拉住。
例①②旬“被”字句和兼语式的套用,例③④是“被”字句和连动式的套用。
“被”字句在上古汉语产生中萌芽,在中古汉语中大量运用和繁衍,一直沿袭到现代汉语中,经历了由简单到复杂,由个别到普遍的演化过程,其中有些结构形式淘汰了,大多数结构形式保留了下来,形成了现代汉语“被”字句结构群。
现代汉语中的“被”字句主要形式是“N1被N2V”式:
①蜻蜓被孩子捉住了。
②树叶被风吹跑了。
从语义结构上看,前面提到的古汉语中存在的“被”字句结构现代汉语中基本上都存在。
①他被敌人炸伤左脚。
②我被地主害死娘。
③他被门槛摔了一跤。
④我被他拉到家里。
以上这些“被”字句式,在古汉语中已出现,前面已经作了分析。例①宾语是主语的一部分。例②宾语是主语之外的人。例③宾语是数量结构。例④谓语带上了介宾结构。
“被”字句和其他形式的套用,现代汉语里更是屡见不鲜。
“被”字句和兼语式的套用:
①金桂被村里选成劳动英雄。
②我被他们逼迫着走出屋子。
这两例中“金桂”被“村里”人致使(即推选)成为“劳动英雄”。“我”被“他们”逼着实施了“走出屋子”这一行为。兼语成分受第一个动词所表达的动作或致使语义的影响而参与某动作或处于某状态中。
“被”字句和连动式的套用:
①小王被大雾遮住不见了。
②老张被一个特务跑上去拉住了。
“小王”和“老张”分别是“遮住”和“拉住”的对象,并受相应动作的影响。
“被”字句和“把”字句的套用:
①如同一间房子这么大的货物终于被人们把它运进了那个新修起来的大库房里。
②而老陶却被文件摞起来的一堵墙把他和群众隔开。
“被”字句和“把”字句能套用的原因,是因为“被”字句特殊的语义特点,“把”字句也有一个类似的语义条件,即“把”字后的名词短语同样含有受影响的语义。
从语义结构上分析,现代汉语中的“被”字句比古汉语中要复杂得多,但现代汉语中的“被”字句基本上是在古汉语“被”字句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也有一些古汉语中曾出现过的“被”字句,在现代汉语中不见了。如:
①延之问:“汝何故来?”答曰:“被人见讼。”(太平广记)
②录事是某等清要官,令被进士欲夺。(太平广记)
③至晚侍者曰:“和尚被这僧不肯了便休!”(古尊宿语录)
④坐吾弹杀鸟兽故,每日被牛头狱卒,烧铁弹数千,其色如火,破我身皮数百道,纳垫弹其中,病苦不堪忍。(太平广记)
以上这些“被”字句,大多产生于近古汉语中,使用频率也较低,在现代汉语中已不复存在了。
上面主要分析了“被”字句的古今源流。现代汉语书面语中,还可以用“被……所”、“为……所”的格式表示被动。如:
①一切困难都将被全国人民所战胜。
②他为风雨所阻。
这里的“为”相当于“被”。
在口语中,还可以用“被(叫、让)……给”的格式表示被动。如:
①他让人给撵走了。
②地上的水叫太阳给晒干了。
③小王被老板给说了一顿。
“让”、“叫”的意义相当于“被”、“给”可有可无,有了它,口语色彩更浓。
从“被”字句的发展历程看,被动句从产生就主要用来表示不幸或不愉快的事情,这种特点,一直沿袭到现代汉语中。
二、疑问句的变化
无论古代汉语还是现代汉语,疑问句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是有疑而问,这是真正的疑问句,必须对提问者给予肯定或否定或说明如何如何的回答,这是询问句;另一是无疑而问,明知故问,以疑问的形式来加强正面论述语气,这是反问句。疑问句不仅有结构形式的不同,还有疑问程度的差别。疑问句式的选择主要取决于疑问程度的差别,对疑问句的研究,要注意这些差别。疑问句的主要标志是疑问代词或疑问语气词,疑问句的发展过程和这两类词的发展过程密不可分。对于这类问题,前文已有论及,本节就不再赘述了。这里主要就古今汉语中疑问句式以及与疑问程度的关系等方面的问题加以论述。
(一)先看古汉语中的疑问句
应该说,询问句才是真正的疑问句,它是有疑而问。根据提问方式的不同,询问句有特指问句、是非问句、选择问句、反复问句、比较问句等。特指问句是对事情的某一部分有所不明。如:
①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论语·雍也)
②“子路何人也?”曰:“勇人也,丘弗如也。”(论衡·定贤)
③何以赠之?琼瑰玉佩。(诗经·秦风)
④神女去已久,襄公安在哉?(李白·古风五十九首)
⑤子曰:“盍各言尔志?”(论语·公冶长)
⑥何用见其中也?(梁传·庄公七年)
上面这些例句中,有询问人、询问事物、询问处所,也有询问原因、询问方法。当对事情的某一部分有所不明,用疑问代词把这一部分提出来提问。在多数情况下,要求对方对所问的部分作出回答,没有回答者往往是自言自语的一种疑问,或是不要求回答的一种疑问。
是非问句提出的问题一般只要求对方作肯定或否定的回答,不需要回答具体的人物、事件、原因等等。如:
①良曰:“料犬王士卒是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知也。”(史记·项羽本纪)
这种是非问句,句中一般没有疑问词,句末大都有语气词,下文大都有表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选择问句是提供选择的范围或项目,询问从其中选择哪一个。如:
①父与夫孰亲?(左传·桓公十五年)
②鲁君问:“子以齐、楚为孰胜哉?”对曰:“鬼且不知也。”(战国策·齐策)
③便问人云:“此为荣?为茗?”(世说新语·纰漏)
④滕,小国也,问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孟子·梁惠王下)
选择问句有范围选择,如①②,和分项选择,如③④。它往往要提供选项供选择。
反复问句是从正反两方面进行询问,表示是不是,有没有的意思。如:
①其所取之者义乎,不义乎?(孟子·万章下)
②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庄子·至乐)
③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吾亦欲除吏。”(史记·魏其武安候列传)
④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史记·伯夷列传)
⑤子以秦为将救韩乎,其不乎?(战国策·韩策)
反复问句句中必须有否定副词“不、未、非、否、无、毋”等,这些否定副词的位置比较灵活,有的在句中,有的在句末。
还有一种比较问句,它是在两个或两个以上对象中进行比较,询问相比怎么样。如:
①“将军自料何与刘备?”琮曰:“不若也。”(后汉书·袁绍刘备列传)
②陛下以关羽之亲何如先帝?荆州大小孰与海内?(资治通鉴)
古汉语中常常用“何如”、“何与”、“孰与”等文言固定格式表示比较询问。
上面分析了古汉语中询问句的基本类型,下面再看看古汉语中反问句的基本构成。
古汉语中反问句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
第一,古汉语中常用语气助词“乎、哉、耶、欤”等表示反问语气。
第二,古汉语用副词“岂、其、独、何、胡、奚、安、恶、焉、曷”等配合语气助词“乎、哉、耶、欤”等表示反问。
①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论语·学而)
②吾岂匏瓜也哉?(论语·阳货)
③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庄子·齐物论)
④吾见其骈焉而济焉,风水等耳,而有沉有不沉,非天曷司欤?(刘锡集·天论中)
第三,古汉语中也用“何为”或“何……为”等格式表示反问。
①何曰:“今众弗如,百战百胜,不死何为?”(后汉书·萧何传)
②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史记·鸿门宴)
③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论语·颜渊)
④三代之亡,共子之废,皆是物也,女何以为哉!(左传·昭公二十八年)
在“何为”这种格式中,“何”是疑问代词,“为”该是介词,“何”应是它的宾语,置于“为”之前了。“何……为”中,“何”则是疑问代词,“为”是语气助词。在“何……为”中还可以加进“以”,成为“何以……为”,意即“何必用什么呢?”。“何以为”则是“何以……为”的紧缩形式。
第四,古汉语中还用“何……之有”或“何有于……”等结构表示反问。
①宋何罪之有?(墨子·公输)
②姜氏何庆之有?(左传·隐公三年)
③何有于二毛?(左传·子渔论战)
④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正何有?”(论语·子路)
“何……之有”是“有何……”的倒装,这种倒装结构既表示反问,又强调了宾语。“何有”则由“何……有”紧缩而成。
第五,古汉语中可用“无乃……乎”,“得无……乎”,“不亦……乎”等表示反问。
①今君弃之,无乃不可乎?(国语·晋语)
②日食饮得无哀乎?(战国策·赵策)
③求剑若此,不亦感乎?(吕氏春秋·刻舟求剑)
④胜好勇而阴求死士,殆有私乎?(史记·伍子胥列传)
上面这些表示反问的形式,还兼有不同的语气。“无乃……乎”,“得无……乎”表示猜测、商讨的语气,“不亦……乎”兼表委婉的语气,“殆……乎”含有揣测的语气。它们在语气上有不同的色彩,但总的语气显得委婉、缓和。
第六,古汉语中还用“其与……几何”来表示对数量的反问。
①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柳宗元·段太尉逸事状)
②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国语·周语上)
古汉语中表示反问的形式很多,总体上也有程度轻重之别,反问程度重者含有较强的反诘语气,用反问句的形式表示确定的意思,肯定或否定的意味比较明确。程度轻的反问句是对事态现状或未来作出推测,语气委婉缓和。
以上分析了古汉语中一些常见的疑问句,古汉语没有标点符号,疑问句的形式研究就更加重要。疑问句的基本形式在先秦时就已经产生,现代汉语中常见的疑问句在上古汉语中大多已经出现,可见现代汉语中疑问句源远流长。下面再分析一下现代汉语中疑问句式及其与疑问程度的关系。
首先看现代汉语中的询问句:
前面把古汉语中询问句分为特指问句,是非问句、选择问句、反复问句、比较问句等,这些问句在现代汉语中都不同程度沿袭了下来。
特指问句是问句中传达最高疑问程度的询问句,它指人们对疑问对象一无所知或所知甚少:
①你吃什么?
②老爷在哪儿呢?
③小王在哪儿读书呢?
④刘师傅今天能不能来?
使用特指问句、问话人对疑问对象有百分之百的疑问。
是非问句是问话人对疑问对象有了一定的了解,但这种了解却非常有限,这是一种疑问程度次高的疑问句式:
①你乘火车来的吗?
②王老师在家吗?
③小王今天来的吗?
④张经理从北京回来了吗?
使用是非问句,主要取决于人们的问话目的或感兴趣的方面,问句中的重读音节往往要存在疑问对象词上。
选择问句传达的疑问程度比之特指问句和是非问句还要低一些。它把疑问的范围限制在几个已知的对象上。如:
①你吃米饭?还是吃面饭?
②到商店打算买件深绿的?浅绿的?
③天天乘火车好。还是坐飞机好?
④小张来了,还是走了?
选择问句的选择项在两个或两个以上,选择项的多少跟问话人的疑问程度有关。选择项越多,疑问程度就越高。
在疑问句众多句式中,疑问程度更低的是反复问句了。这是一种对疑问对象有了更多的了解,但又不能肯定,而需要对方证实时所使用的一种疑问句式:
①你昨天是不是去了一趟邮局?
②你吃的面,是不是?
③张丽才十几岁就考上了清华大学,对吗?
④她还很年轻,还不是二十岁,是吗?
这种反复问句,常常用“是不是”、“对不对”、“是吗”、“对吗”等形式提问,要求对方回答。
比较问句的疑问程度视具体情况而言,它在对两个或两个以上疑问对象进行比较疑问时,如果对疑问对象情况知之较多,疑问程度就较低,反之,如果对疑问对象情况知之较少,疑问程度就较高。如:
①老张比老王年龄大一点吗?
②比他个头稍微高一点吧?
③张老师和王老师相比,谁讲得更好一些?
④你们厂能比他们厂效益好吗?
例①②疑问程度较低,③④疑问程度较高。
以上就古今汉语中询问句的各种句类作了对应分析,从问句句式看,古今汉语区别不大,古汉语中有关的询问句式在现代汉语中基本上都保留了下来,差异主要在问句的外在形式上。从询问句发展视角看,古今汉语中疑问句都存在着这种特点,即疑问程度越低,其表达形式越灵活,可选用的疑问句式也越多。高程度疑问的典型句式适应范围都很广泛,它不仅可以用来表达高程度的疑问,也可以用来表达低程度的疑问。
下面再看看现代汉语中的反问句。
和古汉语中的反问句一样,现代汉语中的反问句也有自己特有的表达方式。
一般情况下,询问句中的是非问、特指问、选择问、反复问、比较问等形式都可以用来表示反问,而以前两种形式居多,后面几种形式就较少了。如:
①你怎么能负这个责任呢?(特指问)
②你瞧这汽车路不是真的修了吗?(是非问)
③你是来帮我呢,还是来拆我的台呢?(选择问)
④他们不但在城里头闹,还闹到龙须沟来,你说厉害不厉害。(反复问)
特指问、是非问、反复问、选择问、比较问只要无疑而问都可以用作反问句,除此之外,反问句还有一些独特的表达方式。
一是用能够与“不”合成常项并可以变换的副词“就、也、都”等构成反问句。如:
①星期天我不就在家了?
②他不也回来了?
③什么事你不都管?
这几例都是“不”与“就、也、都”结合而形成的反问句。这种形式,常都和语气词“吗”同现,表达强烈的反问语气。
①这人家怎么说,我不就要走了么?
②大家不都这样议论吗?
③这个小孩不也怪可爱的吗?
有时候,还加上“是”来表示反问语气:
①每个人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②人家不也是有上进心的吗?
③他的所作所为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二是用能够与“不”合成常项并且可以变换的词“能、敢、会”等构成反问句。
①上级的决定,谁敢不服从?
②这么重要的事,他会不知道?
③这么晚了,他能不回来?
与这种形式出现的语气词,除了“吗”以外,还有“呢”,如:
①你天天出去,妈妈能不疑心吗?
②我敢不这样做吗?
③老王说了,我怎能不同意呢?
④这么好的东西,谁会不喜欢呢?
揣测疑问句是带语气词“吧”的表示猜测的疑问句。采用这种疑问句时,说话人对事情已有初步看法,它也属于反问句的一种较弱形式。如:
①屋里有人吧?
②图书室有这本书吧?
③你看见过他吧?
④你没有关好窗子吧?
现代汉语中的反问句比古汉语的反问句更加灵活自由一些。汉语没有欧美语言那样严格意义的形态变化,它主要依靠语序、虚词、语调等语法手段来表现语法意义。古今汉语中的反问句,主要以这些语法手段完成的。研究反问句式,就要从研究这些语法手段出发去发现反问句特有的表达形式。
三、句型的转换
每种句型都有它的基本格式,基本格式可以转化为其他类型句子的结构形式,这就是句型的转换。一种句型在转换成另一种句型的过程中,必须遵循一定的原则和方法。乔姆斯基的转换生成法提出的转换方法主要有这样几种:
移位:是指改变符号线列中的某些成分的位置。
添加或插入:在句中增添或插入某些成分。
删除或省略:指在句中去掉或者省略某些成分。
替换:用另一成分替代原有的某一成分。
转换生成,并不是西方语言独有的特点,在汉语中,从古代汉语到现代汉语中,都不同程度存在着句型转换的语言现象。
下面看看古汉语中句型转换的类型。
(一)基本格式的转化与变式句的转换:
古今汉语句子结构顺序基本上是一致的,一般情况下,主语在前,谓语在主语后面,宾语在动词谓语后面,修饰限制成分在中心词前,补充成分在谓语后,这是句子结构的基本格式,即常式。需要说明的是决定句子的常式与变式,还要从语言发展的历史眼光去看,诸如疑问代词作宾语宾语前置,在上古汉语中就是常式,在现代汉语中则成为变式。这是语言的历时现象。我们这里所说的常式和变式,是就语言的共时而言的。
第一组
(常式)①恃陋而不备,大罪也。
(变式)②恃陋而不备,罪之大者也。
第二组:
(常式)①带陆离之长铗兮,冠崔嵬之切云。
(变式)②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楚辞·涉江)
上面两组例句中,各有常式和变式,为了便于说明问题,每组中的常式是根据古汉语句子应有的特点拟定。
第一组常式中“大罪”是偏正结构,其中名词“罪”是中心词,形容词“大”是定语,定语在中心词前。变式中,把“大”移到“罪”的后面,并在两个字中间加上助词“之”,“大”后面加上“者”,用移位和添加的方式转换了句型。第二组只通过移位的手段使常式转换为变式,常式中定语“陆高”、“切云”分别在各自中心词前面,变式中定语移到了中心词之后。
上面所举的是句型转换中的定语后移,在古汉语中,由常式句向变式句转换中,还有状语后移、谓语前移、定语前移等一系列转换类型。
(二)被动句与主动句的转换:
动词谓语句中,根据主语是谓语动词的发出者还是谓语动词的承受者的不同,可以分为主动句和被动句。主动句表示主语是动作的发生者,主动句转换为被动句,主语就成了动作的承受者。从古汉语发展历史看,上古汉语中,被动句的类型比较繁杂,到了中古汉语,上古汉语中一些被动句式转换为主动句,一些被动句式被新的被动句式所替代。
“大夫三卿,皆命于大子。”(礼记·王制)这种以“于”形成的被动句,到了汉以后,出现了“移位”现象。
(被动句)故上失其道则连侵于敌。(吕氏春秋·先已)
(主动句)君无道,则敌国侵削其边,浮其民也。(注文)
由被动句向主动句转化的过程中,“敌”由介词宾语移位作句子的主语,原来表示受事的主语“边”移位作宾语。同时,以“于”为标志的被动句,逐渐被“为……所”被动式替换。
第一组
①国迫而数侵削,役乎大国。(诗经·魏风)
②役乎大国者,为大国所征发。(注文)
第二组
①因刑而任之,不制于物。(吕氏春秋·审分)
②不制于物者,不为物所制。(注文)
(上面例子中注文指汉代的注文)
以上分析了古汉语中句型转换的几种类型,古汉语中这些句型转换方式,在现代汉语中也不同程度的存在着,由于语言的发展,特别受外来语影响,现代汉语中句型转化类型比古汉语更丰富、方法也更灵活。无论古今汉语句型,都有它的基本格式,基本格式可以转化为其他成型的句子结构形式,这就是转化出的变式;基本格式可以派生出非成型的结构形式,这就是派生出的变式。句式转换之后,从语气上、感情色彩上、使用场合上都有细微的差别。移位变换是汉语句子多样化的重要手段,现代汉语里,因为句子成分的移位变换而形成各种各样富有表现力的句子。
一是主语和宾语互换,施事和受事关系发生了变化,句子的基本意思都相同。
第一组
①油布盖着汽车。
②汽车盖着油布。
第二组
①人住公园里。
②公园里住人。
第三组
①汽车走高速公路。
②高速公路走汽车。
句子中主语和宾语变换位置后,动词增添了“容许”的意义,即“汽车让油布盖着”,“公园里让人居住”,“高速公路上让汽车行驶”等。
二是主语和谓语互换,是现代汉语口语里常见的追加现象。
第一组
①香港回归几年了。
②回归几年了,香港。
第二组
①大家统统坐下。
②统统坐下,大家。
第三组
①大米一斤一块二。
②一斤一块二,大米。
主语和谓语互换位置后,人们把先浮现在脑子里急于说出来的词语提到前面,起强调作用。成分互换后,在意义上并没有大的变化,只是强调语气上发生了变化。
三是状语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第一组
①我对他有看法。
②对他我有看法。
③我有看法,对他。
第二组
①小王在银川买了一台电脑。
②在银川小王买了一台电脑。
③小王买了一台电脑,在银川。
上面两组例子中,状语的位置或者在句中或者在句首,或者在句末。状语放在不同的位置,强调倾向有所不同。
由于受欧化句式的影响,现代汉语中,还有这样一些状语变化现象,如:
第一组
①傻子似的他自己笑了。
②他自己傻子似的笑了。
③他自己笑了,傻子似的。
第二组
①迷迷糊糊的他拉了几个买卖。
②他迷迷糊糊地拉了几个买卖。
③他拉了几个买卖,迷迷糊糊的。
这类句子中,主语大多为单音人称代词。
现代汉语中句子的变换丰富多彩,灵活多样,一句话往往有多种说法,如“我前天在王府井新华书店买了一本书”,至少还可以有以下几种说法:
①前天我在王府井新华书店买了一本书。
②前天在王府井新华书店我买了一本书。
③在王府井新华书店我前天买了一本书。
④在王府井新华书店前天我买了一本书。
⑤我前天买了一本书,在王府井新华书店。
⑥在王府井新华书店我买了一本书,前天。
⑦在王府井新华书店前天买了一本书,我。
⑧我买了一本书,前天在王府井新华书店。
四、淘汰的句子和新生的句子
语言在发展过程中,总有一些句子被淘汰,同时又会新生一些句子。句子的淘汰与新生,受各种因素制约,最终出于表达的需求。
现代汉语中的判断句,主要通过判断词“是”与后面的名词或名词性短语表示判断的格式。古汉语中“是”在更多的情况下用指示代词,很少用作判断,特别在汉代以前更是如此。古汉语中用“者……也”这种常用形式表示判断的形式。随着“是”判断系词功能的确立,“者……也”判断格式逐渐减少并完全消逝了。
被动句在远古汉语中并不多见,它的传统用法,一般只表示一种受损失或不希望出现的情况。中古汉语中被动句类型很多,有些在现代汉语中保留了下来,有些已经被淘汰,如用“见”或“见……于”表示被动的形式,在现代汉语中已经不见了。
现代汉语中表示比较的句法,一般是用“比”字连接比较的各方,后面用一个形容词性的词语表示比较的结果,在古汉语中表示比较的句式较为繁杂,其中用“视”或“视……为……”等格式表示比较的,这些比较法在现代汉语中不见了。
以上是古汉语中常见的一些句式在现代汉语中基本不用了。在古汉语中,还有一些不常见的句型,在现代汉语中完全淘汰了。在《荀子·宪问》中有这样一种特殊句子,“我,文王之为子,武王之为弟,成王之为叔父。”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为文王子,为武王弟,为成王叔父”。这种句型不仅现代汉语中没有,古汉语中也很少再能找出多余的例子了。其实,古汉语中许多特殊结构的句式,在现代汉语中大多淘汰了,诸如“吾孰与城北徐公美”这类句子,在现代汉语中就很少能见到了。古汉语中许多句子的省略现象在现代汉语中基本消失了,如介词的省略、介词宾语的省略、中心词的省略、兼语的省略等。这些省略都是现代汉语中所没有的。
任何语言现象的形成与消逝都同语言运用的社会同步而行。古汉语中一些特殊句式的形成,符合当时社会发展的特征和人文背景。古汉语特殊述宾关系的形式,即使动用法,意动用法等,同古人认识水平和思维形式是密不可分的。汉语是在“天人合一”的思维文化的土壤里发展而来的。这种思维模式表现在语言上就是主客体的密不可分,结构的整体组合,汉语词义系统和结构系统都形成了整体贯通的规律,不同的词与词之间,总是以某种特定的意义作为组合的框架,在更大范围内构成整体联系。这种整体特征体现在词的结构系统中,就是汉语结构形式讲究完整性和时序性,古汉语特殊述宾关系就是在各个组件的融会贯通的整体联系中表达意义的。但是,这种使动用法,意动用法毕竟不利于意义的理解和表达,因而在句子结构中逐渐被淘汰。现代汉语中,这些方式主要用于构词法。随着文化的发展,以及受外来文化的影响,新的句子和新的表达方法不断出现。五四以后,汉语句子的结构趋于严密化。主要表现在主谓分明、脉络清楚。王力先生在《汉语史稿》中从六个方面分析了汉语句子结构的严密化,这些也是句子新生的基本条件。
一是定语的加长。长定语的作用是把一些在一般口语里的可能分为几句的话,改变组合方式,作为一句话说出来,这样在句子结构上就显得紧凑。如:
①这是我们交际了半年,又谈起她在这里的胞叔和在家的父亲时,她默想了一会之后,分明地、坚决地、沉静地说出来的话。
②也没有一般洋车夫的可以原谅而不便效法的恶习。
二是行为名词的使用。这是语言运用中化零为整的最有效的手段之一。如:
①十年内战时期的经验,是现在抗日时期的最好的和最切近的参考。
②毫无疑问,社会主义国家的存在,社会主义国家对于民族独立运动的同情和支持,大大地便利了这一运动的发展和胜利。
三是范围和程度的严密化。
①北京冬季,地上还有积雪,灰黑色的秃树枝丫于晴朗的天空中,在我是一种惊异和悲哀。
②在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我们一般地还不能够自己制造重型的和精密的机器。
四是时间观念的加强。
①两年以来,特别是一九五三年上半年起因为我们开始注意,因为群众生产合作社的逐渐发展,许多手工业和个别的工业现在开始走向恢复。
五是条件的表示。
①至于远距离的分兵,则要在好一点的环境和在比较健全的领导机关两个条件之下才有可能。
六是特指的运用,这也是语言细致的一种表现手法。如:
①某些行业还应该适当分散,并且容许一部分手工业者,特别是特种手工商品的生产者继续独立经营。
王力先生以上关于句子严密化的六点分析还远远不足,但从中我们能管窥出现代汉语句子发展的大趋势,即句子的拉长。现代汉语中句子的延长就是在这种语言背景下形成的,构成了现代汉语中长句化的趋势。这些长句和古汉语简约紧凑的短句,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句子的拉长,有助于准确地表达意义,最大限度地消除歧义,缩小了书面语和口语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