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年(公元704年)秋,武皇旧症复发卧床不起,一连半月不见宰辅,唯有二张在侧形影不离。凤阁侍郎崔玄暐上疏道:“太子、相王及公主皆孝友仁明,足以榻前侍奉,宫禁之事关系重大,此般非同小可之时,不应令异姓出入。”
这封奏疏好不容易才由婉儿送交武皇手中,武皇未曾展开,便又搁回婉儿手里:“你说这是一封重要的奏书,可朕的眼前一团模糊,有什么事,你就念吧。”
婉儿自然不能当着张氏兄弟的面念崔玄暐的奏书,因为这样一来,又不知要又多少操心张氏窃国的朝臣要惨遭陷害。
女皇看婉儿为难,又道:“罢了,五郎六郎,朕想听首老曲子,你们去把朕之前赏给你们的琴谱取来。”
小张哥俩很不情愿地退下后,婉儿忙道:“谢圣上体恤。”
“朕不是体恤你,朕耳根子实在是还没清闲几日呢,这些人,几日没见我上朝,怕是以为我不行了。”说罢扫了一眼那奏书,勉强起身提笔,在其上草书了四个字:感卿厚意。
张氏兄弟也不是傻子,见女皇近来遇到婉儿禀报朝中要事总是瞒着他们,深恐日后被武皇疏远,遂待婉儿走后便跪地道:“圣上岂是信不过我二人?”
武皇说:“你们两个小孩儿,什么都不懂,连占出‘天子相’这类事都能当笑话说与朕,朕对你们,又岂能不信?朕之所以苦心让你们回避,是不想激化矛盾,就让那些小伙儿老头儿们舒服一下,好赶紧走,别像蜜蜂一样不止不休地在我耳边嗡嗡。”
武皇的话倒是让这小哥俩安心了,可占卜的事情,还是在宫里宫外不胫而走。
终于,又一个不怕死的杨元嗣,将此事告上了朝廷,于是,笑话成了政治问题,杨元嗣称“张昌宗尝召术士李弘泰占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劝於定州造佛寺,则天下归心。”,并以此推断张昌宗有心谋逆。
案件推上来后,武皇面对一帮朝臣笑道;“那术士李弘泰所出妖言,五郎、六郎早已告知于朕,朕只当笑话听,你等饱学之士却信了?罢,你们想审便审吧。”
奉命审理此案的是凤阁舍人韦承庆、司刑卿崔神庆和御史中丞宋璟。前两位顺着武皇的意思,以张昌宗已经报告在先为由,提出不予追究的建议,并称只严惩那李弘泰便可。而宋璟则坚决反对,他说张昌宗如果没有图谋不轨,为何没把李弘泰上交朝廷?如此包藏祸心,法当处斩破家,而且谋逆之罪,自首与否,都不得宽恕。
绝大多数朝臣也纷纷支持宋璟,上书武皇要求严惩。
女皇对这些人自是疲于应付,于是便找来婉儿:“帮朕想个法儿,将宋璟从这个案子中支走。”
“案子未结,以宋大人的脾性,怕是不会轻易走的。”婉儿尚未出师,就料定此事十有八九不好办。
“那就调职,将他推出朝廷!下旨,派宋璟出任扬州推按。”
婉儿只好照办。不想那诏旨在宋璟那儿转了一圈儿又回来了。宋璟拒不受命,理由是州县的事儿本该由监察御史去管,轮不到他这个御史中丞,理由倒也合情合理。
女皇闻后道:“这个宋璟,还嫌事小请不动他,那好,就让他去审幽州都督的贪污案吧,这回可是个震惊朝野的大案了吧。”
没过多久,婉儿又回来了:“中丞大人依然不走,他说按朝纲典制,非军国大事,不当出使。中丞大人还说,幽州都督的案子轰动再大,也是个地方官的事,同样用不着御史中丞去办。”
女皇郁郁地说:“宋璟还真是倔,我倒不信,不来强硬的就弄不走你。婉儿,速速拟旨,派宋璟陪宰相李峤去抚陇、蜀两地,此为国之大事,看他这次还有何说词!”
诏旨下达不久,宋璟却亲自来求见女皇了。宋璟说:“禀圣上,如今陇、蜀两地无变,不知圣上差臣去作何?”
“陇、蜀上旬旱灾严重,派你去安抚一下,岂不应该?”女皇生来不是服输的人,话说到这份儿上,偏就不挑破那层窗纸。
宋璟却沉不住气了:“即是这样,宰相李大人一人足矣,微臣还有更重要的事。微臣知道,那张氏兄弟在圣上这里分外承宠,臣屡屡抗旨不尊,言发祸从,然而义激于心,虽死无恨!”
要是放在女皇年轻的时候,或许当即就将宋璟推出去斩了,可如今,女皇自知因这二张,外朝的激愤已到了难以抑制的程度,而且牵一发动全身,杀一个宋璟,不知又会引起多大波澜。所以,让在场所有人意外的是,女皇想了想,忽然笑着说:“宋爱卿说得对,此案中,我不当徇私。这样,就让五郎随你去御史台受审吧。”
宋璟一听慌忙跪地叩首,还连呼武皇圣明。可他不知道,自己高兴得太早了。张昌宗前脚刚进御史台,宫里便来人传旨,说圣上刚下了****令,赦免了张昌宗,所以此案无需再审。
宋璟这才反应过来,是圣上又把自己耍了,不过是避免正面冲突,让自己有台阶下,也给朝臣留面子。眼看张昌宗脚跟儿都没在御史台着地便大模大样地溜走,宋璟捶胸顿足地道:“早知如此,就该一进门就将这小子乱棍打死!”
可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又一次铲除二张的非武力行动告以失败。女皇袒护二张已到了皇权压制王法的地步,其实这也已把自己推到一个很危险的境地,越来越多的朝臣认为,动真格儿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