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闻言懊恼之极,只装没听见的。
袭人笑道:“怎么人到了老来,就是混说白道的,叫人听着又生气,又好笑。”
黛玉懒懒的搭理着,袭人只当黛玉乏了,简单说了些话,告辞而去。
黛玉进了套间,猛抬头看见那冷香丸,不禁想起那老婆子的一番混话,甚是刺心,千愁万绪,堆上心来。
想起自己身子不牢,偏在京中又没有一个、二个致亲的亲人,如今因了这老婆子的话,只怕自己以后要处在风口浪尖上了。
不都在说金玉良缘么?如今为何又蹦出这番话来?怎么是府中人人都这么说?终想不明其中的原委,叹了口气,无情无绪的,和衣倒下。
再说自从宝玉、黛玉等人搬进了大观园,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这一日,宝玉饭后携了一本《会真记》,走到大观园中,找了块石头坐下,将书拿在手中,从头细看,却有一阵风吹过,将树头上的那些个不知名的花吹了一大半下来,落得满身满书满地都是,不觉轻叹道:“果如书中所说般,落花成阵。”
“你在说什么呢?”黛玉身体稍好些出来转会子,不想碰到宝玉自说自话的。
宝玉一听是黛玉的声音,急忙将书藏在身后,笑道:“颦儿来了!”
黛玉见宝玉藏着东西问道:“藏什么呢,慌不迭的?”
宝玉笑道:“不过是《中庸》《大学》。”
黛玉越发生疑说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看,否则,好多着呢。”
宝玉急忙将书自身后拿出送到黛玉面前说道:“好颦儿,真真是好书,不过你看了,不要说了去。”
黛玉一见书名,知是禁书,笑道:“你本事倒大了,这种书也能弄到手。”
宝玉笑道:“只是这段时间不自在了,小厮们在外给我搜寻的,虽不似我们学的那般正规正矩,但其中也不乏好词好句,也觉词藻警人呢。”
黛玉听了,不觉坐了下来,将书轻轻翻开,果见你们不少诗词语句也有可取之处,竟也爱不释手起来,默默记诵,只看得花瓣落了全身也不察觉。
宝玉见了,两眼不觉痴了,原来,他终究长黛玉两岁,已满十五了,已是有了心事的年纪,偏又见黛玉不同于其她的姐妹,对黛玉也就比对别的姐妹多了一份关心、爱护,时间一长之后,竟将自己的心不自觉的就都转移到黛玉身上。
黛玉现下却正处混沌世界,天真烂漫之时,坐卧不避,嬉笑无心,不能了解他的心事,每每想来也觉懊恼,却又不能说出口,今见落花飘了黛玉满身,清雅秀丽,情不自禁说道:“颦儿是倾国倾城的貌,我却希望我是那多愁多病的身。”
黛玉一听,推及书中所写,又想起那天送药的老妈子说的那些个府中的人传自己和宝玉是一对的话,不觉满脸通红。
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着宝玉说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妈去。”
说到‘欺负’两字,早红了眼眶,语毕,竟是流下泪来,转身而去。
宝玉着了急,连忙拦住说道:“好颦儿,千万饶了我这一遭,原是我说错了,可不是存心欺负你的。”
黛玉更是哭道:“如今新兴的,外头听了村话来,也说给我听;看了混帐书,也来拿我取笑儿。我成了爷们解闷的。”一面说一面似真的往园外走去。
宝玉一时心慌,不知要怎样劝解,忙又赶上拦住说道:“好颦儿,我一时该死,你别告诉去。我再要敢,嘴上就长个疔,烂了舌头。”
黛玉见宝玉果是着急了,再想在这诺大的贾府中,自己是一介‘孤女’,他对自己一直疼爱有加,也让自己少生了许多思乡思亲之情,于是止住哭泣叹道:“以后可不许胡说了。再这般胡说,小心我‘啐’你。”
宝玉见黛玉原谅了自己,于是笑道:“我听颦儿的话,以后断不说这些胡话的。”
二人正在那里说着呢,有小丫头们找来,说是贾母找呢,只好又同了丫头来到贾母处,却不知,在二人走后,从假山后走出来一人,正是宝玉的丫环袭人。
原来袭人刚从王夫人处归来,听音明白,王夫人担心宝玉进了园子成日家与姐妹、丫头的鬼混,所以要她对宝玉多耽待一些,多体贴一些,有什么话都要说与王夫人知晓,并很清楚的告诉了自己,以后她就是宝玉的二房了。
不想却在假山后听到了宝玉和黛玉的对话,不觉双眉微蹩,心中暗叹,‘依那爷的脾性,唉……’
袭人对花发了一阵呆了,霍地想到,长听凤姐之言,看那光景,只怕老太太是要为二个玉儿作主的,这宝玉自己是拿得住的,但黛玉却是个多心的人。
听王夫人的音,那里似乎更在乎金玉良缘,而宝钗则稳重大方得多。想到此,不觉脸红心热起来,终不是自己这些个丫头能想得明白的,于是往怡红院而去。
又过几日,黛玉觉得身子好了许多,她本素喜桃花,因了母亲的《桃花行》一诗,对桃花更是偏爱,所以,待中午阳光明媚的时候,出了潇湘馆,往桃林而去。
才走到桃林中,竟似从假山的后面传出话来,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姐姐你听见了么?宝玉的事。”听声音,应该是宝玉房中的丫头晴雯。
另一个声音诧异的问道:“什么事?”听声音应该是迎春房中的大丫头司棋。
“宝玉因了前些时那个什么金玉良缘的话,说出木石前盟的话来。”晴雯说道。
“木石前盟?听说过,就是宝姑娘来的那天,宝玉说的。”司棋笑道。
“现在府中都在传那木就是林姑娘,有两个木字呢,而玉石不分家,那石说的就是宝玉。”晴雯神秘说道。
“这话可不能混说的。”司棋诧异说道。
“哪是我们胡说,现在府中都说林姑娘和宝玉是一对,称得上金童玉女呢。”晴雯笑道。
“可我听金钏的话,似乎太太更看重金玉良缘呀!”司棋叹着,她言中的金钏是王夫人房中的大丫环。
“金玉良缘,切。”晴雯‘切’了一声,小声说道:“我们那个爷似乎根本不在乎那个什么金玉良缘,玉都砸过几次了,不就是砸金玉良缘么?他呀,更在乎那个木石前盟,有时做梦的时候都会喊着‘妹妹喝茶’‘妹妹小心摔了’等等的话。”
“有这种事?”司棋问道。
“何止,我们这些大丫头听到了只当玩笑话,那些个小丫头听到了可就不这么想了,竟将一些话传了出去,于是,现在有好多的人说林姑娘想要与宝姑娘争夺宝玉呢?还说什么保不准是林姑娘说了些什么木石前盟的话,让宝玉混说的。”晴雯叹道。
“这话就说混了,林姑娘多好的一个人儿,也容人这般遭践?我看,是你们屋里的二爷起这个心思才是,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司棋叹道。
“我知道是我们爷的问题,可就算是他的问题,这府中,有老太太、太太为他撑腰,有谁敢说是他的问题,而林姑娘是一介孤女的,如果真出了事,只怕所有的错都会怪到她的头上,替罪羊一只。”晴雯叹道。
“这话是只有你我知道呢,还是府上都传遍了?”司棋压低声音问道。
“早就传遍了,只怕就是老太太和几个姑娘不知道,现在下面的人恨不得有人下赌,赌宝玉到底是娶林姑娘还是娶宝姑娘呢。”晴雯诈舌说道。
“我的天,这话可不能再往外说了,那宝姑娘么?有个妈疼哥爱的,再说那金玉良缘可是太太、姨太太他们传出来的,对宝姑娘无损的。林姑娘是一介孤女,无依无靠的,背了这名声,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司棋惋惜叹道。
“可不是,就我们几个知晓的也都为林姑娘不值呢。”晴雯亦叹息说道。
黛玉听到这里,一时急得面红耳赤,难怪那晚那送药的老妈妈说什么府里的人都说自己和宝玉是一对的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黛玉听到晴雯与司棋的谈话,心惊心乱不已,现如今,自己该如何辩白,再说,这种事,是越抹越黑呀。那自己以后该怎么办?不上学了么?那样和宝玉的关系就可以拉远些,可自己上学是先皇下的旨,不能违逆呀。
宝玉的那块玉为自己确实砸过几次了,难道他砸玉真的是为了砸金玉良缘?难不成他真的将一时急急冲出口的那木石前盟的一句话当了真?
忆及前几天宝玉说的什么倾城倾国、多愁多病之句,更是惊骇之极,若真如此,该如何是好?终究只有十三岁的年纪,眉头心间无计相回避。如此一急、一忧之下,身体更是弱了三分,再次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