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活着获取胜利,就这么没有信心?”兰若河调侃了一句,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他望着王祀深沉的表情,正色道:“命令已经接收。放心吧,指挥官。定不辱命。”
“去吧。”王祀摆了摆手,前沿阵地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哨子声,那是敌人即将发起进攻的讯号。
兰若河点了点头,转身跑向了自己的阵地。
“居然忘记最重要的事情……”王祀低声喃喃着,朝他的背影吼叫道:“把你见鬼的阵地挪远一点!”
兰若河笑着朝他挥了挥手,也不知道听到没有。不过这会儿王祀也没时间理会了,丧钟人攻了上来,左右两翼相继接战。高地上立时又被硝烟覆盖。枪声、炮声、人的呼喊声混成一片。
战斗从黄昏时分一直进行到了天色全黑。丧钟人没有夜间视觉,到了夜间就偃旗息鼓。海兵队官兵们来不及庆幸,便再次投入到了对防御工事的修缮工作中。在短短三个小时的战斗里,前沿一线差不多所有的工事全部被摧毁。超过一百名士兵阵亡,还有差不多两倍于这个数目的重伤员等着救治。而在海兵队之前的作战行动中,总伤亡人数也不过是这个数。
随军医师队从战斗开始就开始忙活,一直到吃完晚饭后才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过来帮忙的士兵把重伤的袍泽搬上马车,从这里到中部森林内的道路已经完全处于秦军的控制之下。回程倒也不虞被土人或者丧钟人部队袭击。第191卫的远侦队依然在坚定的执行着战役开始之初便交待给他们的战场遮断任务,如果丧钟人敢于绕过正面防线偷袭,那么远侦队的廖波队正一定会让对方尝尝被远侦队专门照顾的滋味。
“大部分都是贯穿伤,咱们这里的烈酒已经完全不够用了,得想办法让辎重部队运一些过来……”医师队的医官拉着辎重队队正交待着重要事宜,并没有看到一旁从山顶上缓缓走来的王祀一行人。
侍从官举着火把,王祀观察着躺在马车上的手下们。在马非的作用下,大多数士兵都安静的躺着。有的无神的望着夜空,有的发出了响亮的鼾声。唯独一个士兵,却倚在车厢壁上,小声念叨这什么。
王祀站在马车旁,听那士兵自言自语了很久。却总也听不清对方的声音。他懊恼的掏了掏耳朵,想要凑到士兵的身边听听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一个医师好意拉住了他的袖口。
“长官,没用的。他已经疯了。”
“疯了?”王祀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他这才发现,这个伤兵身上并没有伤口,而他的手脚都被紧紧的用绳索捆住。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端午时节裹好的粽子。
“咱们的救护队发现他的时候,那个阵地上就剩下他一个活着的。”医官走过来,打发医师去另一辆车看护。自己则耐心的帮那伤兵整理了一下军服,士兵冷漠的看了他一眼,嘴唇嚅喏着又开始絮叨。
“他那个小队七零八落……”医官直起身来,淡淡道:“在这个唯一的幸存者面前,躺着四五具丧钟人的尸体。都是他一口一口活活咬死的。”
“什么意思?”王祀愈发听不懂医官的话,皱着眉追问道。
“字面意思。”医官道:“战损报告上失踪的士兵,都在哪些丧钟人的肚子里。而他……活活咬死了杀害他袍泽的敌人,自己不幸也疯掉了。这是我们后来推测的,至于具体的情况,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王祀顿感悚然。魔崽子是会吃人的,在巨大的胜利面前,有的人已经忘记了这个可怕的事实。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样的惨剧在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及并不遥远的将来还会发生。在优势敌人的压迫下,海兵队只能采取守势。
希望191卫能够赶快摆脱土人军的骚扰,能早一点过来支援。王祀朝着医官点了点头,心中迫切的希望着,援军能够早一点到来。
……
与此同时,中部森林地带。范特威神塔附近。
191卫的进攻在最后一刻被人叫停。来的不是别人,而正是他们就要出兵去消灭的土人。
黄浦倨傲的坐在指挥所正中的竹椅上,阴沉沉的目光盯着这几个身穿麻衣的土人老者。“把你们刚刚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随着他的话语,指挥部里的士兵们恐吓似的挺起上着刺刀的步枪。刀阵中,几个老者的面色变了变,为首一人欠了欠身道:“不要进攻,神塔附近有巴里朱伪祭司的伏兵。”
“有伏兵我会怕?”黄浦冷笑道:“就像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再多来三倍我也照打。”
麻衣老者面无表情的站着,显然听不懂黄浦的话语。黄浦顿觉无趣,想想也知道这几个使者应该是只被教会了这几句话过来传信,更深层次的交流简直是鸡同鸭讲。
想到此处,他便感到一阵无力。挥挥手命士兵把这几个信使带出去,自己则坐在用来装样子的竹椅上陷入了沉思。海兵队在前方一接战,他就已经通过无线电波得知了消息。现在,大陆上其他几个部队正在发疯似的朝坎达拉城赶来。而191卫则被绿岛指挥部下达了严令,一日无法解除大陆上土人反抗军的威胁,便一日不能去驰援海兵队。
以黄浦的观点来说,打这些连铁质兵器都甚是缺乏的土人武装哪有打魔崽子带劲?可是又有一个难题摆在他的面前。继续停在这里保持对土人武装的压力吧,说不定就会错过难得一遇的大战;前去驰援海兵队吧,难保这些土人会在背后闹出什么事端。何去何从,还真的让人难以取舍。
思虑再三,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索性把卫里的策士长何云长喊来,拉着他跟自己一起琢磨这个困局。
何云长是个四十多岁上下,黑塔一般健壮高大的汉子。比黄浦大了差不多七八岁,可两人站到一起,仿佛何云长才是卫指挥,而相貌有些书生气的黄浦则像是策士长。正好颠倒了过来。
十八岁从大通郡步兵军官学校毕业,从中队队正做起一路升到191卫的策士长。用黄浦的话来说,老何是个宽厚的好人。做卫指挥可以,做策士长就有些差了。
何云长对黄浦的观点倒也不反对,每每一听到这话,总是随和的一笑也不反驳。侍从官过来的时候,何云长正在策士部里召集策士们进行战旗推演战局。听说卫指挥有召,将事情交代给了手下的策士,自己则披上了外套跟着侍从官就走。
到了十一月中旬,南大陆南部的天气已经有点潮湿了。夜间的湿气挺大,要是不披上点什么,一会儿身上就一一层潮气。
刚一进帐篷,就看见黄浦踞坐在竹椅上,不住的喘着粗气,仿佛一只鼓着眼珠子的蛤蟆。何云长忍不住一笑,“没用的。你把椅子蹲烂了都不一定能想出好办法来。”
“别拿我开涮了。”黄浦从上衣兜里翻了翻,摸出一盒烟卷来丢了过去。老何有个毛病,只要一思考就会消耗大量烟卷。一个人的分量不够,每次都要把他的抽光才罢休。“想个周全的方案,走还是留?”
老何陷入了长考之中,烟气很快就把帐篷塞满了。帐篷里的马灯都看上去朦朦胧胧的,黄浦皱着眉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从椅子上跳下来打算打开两扇窗户放放气。他宁肯让林子里的蚊虫叮咬个满头包,也不愿意在帐篷里受老何这么荼毒。当年在咸阳,要是院长用这酷刑折磨他,他早就挂了,也不用到现在再受活罪。
心里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忽然听到老何一拍大腿道:“有了!”
“说来听听!”黄浦立马就把开窗放气的事儿忘一边去了,眉开眼笑道:“院长给老子的好烟就是管用。”话刚落下,眼角余光瞅见老何偷偷将自己的烟盒收进自己怀里。顿时气息一窒,冲上去抢夺,痛骂道:“有本事自己去绿岛弄去,挖老子的墙角管卵用!”
“别抢别抢……”老何伸手招架,见敌不过黄浦的饿虎扑食。忙清咳了一声道:“想不想听办法!”
黄浦立刻停下了动作,认真道:“想听。”
“八个字。”老何故作军师风范,伸出两指夹着烧了一半的烟卷道:“不走不留,欲留还走。”
“怎么讲?”黄浦疑道。
“分兵。”何云长来了兴致,把面前小方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扫到地上,拈起三个棋子摆在桌上。他指着黑色棋子道:“我们。”又指着其余两个白子道:“丧钟人,土人武装。”
“嗯。你接着说。”黄浦从另一个兜里摸出烟卷,就着油灯点燃了。思索着道。
“土人武装弱,丧钟人强。”何云长道:“土人武装那边,咱们的钉子已经楔进去了,只要名义上存在一点兵力就能镇住。但是丧钟人那边,却需要全力以赴。甚至说……全力以赴都不一定能取得理想的战果。”
“有道理。”黄浦道:“分兵我不是没想过。但是分出兵力来帮王祀那小子守阵地我却心有不甘。妈的!高地守御战从一开始就是海兵队捡了大头,咱们就算打得再辛苦也只能捞口残汤喝喝。不值得。”
“谁让你守阵地去了?”何云长眼睛一瞪,不满道:“咱们把远侦队和一个中队留下,一方面是当成震慑土人武装的幌子,一方面维持补给线的畅通。主力部队全部抽走,咱们在森林里绕到丧钟人背后,抽冷子给他一下狠得。要是能够趁机把坎达拉城给一起打下来那就更好了!”
“不带远侦队的话,恐怕是有点难度。”
“离了远侦队你还不走路了?”何云长轻声斥道:“你还要不要从王祀那儿把重炮队要回来,咱们摆明车马跟丧钟人硬干一场?”
黄浦脑中快速转悠着,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使劲搓了搓手道:“就听你的。咱们连夜就出发,去打丧钟人的屁股!”
“先把信使打发走了再说!”老何拉住了兴致冲冲的黄浦,又低声告诫道:“保密,保密!切记,切记!”
“记住了!”黄浦兴奋的点了点头,从老何身上捞过军服,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这小子……”何云长轻笑了笑,下意识一摸上衣口袋,顿时色变。“哎!我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