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7年十一月十六日,多云。南大陆坎达拉城北部无名高地。
曾军士铲了一锨土,将它重重扣在面前的胸墙上。他摘下油腻腻的军帽,胡乱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抬头望向堡垒顶层,粗声粗气的喊道:“炊事兵,你******死哪儿去了!”
“头儿!”炊事兵的脑袋从二层的射击孔里探出来,快活的回答道:“午饭好了,给您送下来还是您自己上来吃?”
“饭好了也不吭声,难道你们几个想吃独食?”曾军士将铁锨丢在胸墙上,拍打着手里的尘土走进堡垒中。
铁锅里炖着一锅粘稠的浓汤,房间里飘满了肉香的味道。曾军士伸头凑到铁锅前嗅了嗅,一锅浓汤里翻滚着一颗怪兽的头颅,它龇牙咧嘴,尽管与身体分离了很久都没有死去。看见曾军士探过头来,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朝他的脖颈啃噬了过来。
军士猛然一惊,伸出双手去阻挡。却扑了个空。人也猛然惊醒了,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冷汗已经打湿了衣襟。梦中那迷人的肉香味儿早已经消散,冲进鼻孔里的是呛人的硝烟味道。他摸了摸早已经瘪了的炒面袋,重重叹了一声。
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他朝射击孔的方向走去。昏暗的堡垒中,仅有的一缕光从巴掌大的射击孔里透了进来。他被地上僵硬的躯体绊了个踉跄,扶着墙壁站起来,把那具躺了很久都没人收拾的身体扶正,然后摘下军帽盖在他的脸上。
其实也不需要了。军士黯然想着。沉重的铁矛把他的脑袋带走了一半,只剩下了微圆的下巴和光秃秃的牙床。盖上军帽只是想让自己的感觉好一点儿,总有一种仿佛他还活着,只是睡着了的错觉。
战斗在十一个小时前打响,呼啸着飞来的石块瞬间就将站在堡垒顶上的两个哨兵埋在乱石堆里。现在他们还在那里躺着,只剩下两条腿露在外面。曾军士没工夫去收敛他们的尸体,指挥着手下们用自己所能够发挥出来的最强火力拦截着冲上来的魔兵。
但这样稀疏的弹雨对于丧钟人而言并不能造成困扰,尖兵队很快就陷入了肉搏战的窘境之中。借着地利才堪堪与丧钟人打成平手,他听得很清楚,在战斗中一共听到了十一声手投炸弹爆炸的声音。
那是他分发给弟兄们的最后武器,不到最后时刻,绝对不允许动用。算上没来得及点着的三颗,现在这座堡垒里只剩下了四个活人。他们在哪儿?军士不愿意想,也不愿意去找他们。
有一件事情他很笃定,只要他们还活着,那么秦军的抵抗就不会停止。但他还能抵抗多久?军士猛地摇着头,把这危险的思想甩出脑海。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那是与他仅有一墙之隔的丧钟士兵又在策划新的进攻。曾军士冷漠的笑了笑,将一杆步枪端了起来,枪口稳稳的对准了狭窄的房门。脚步声在房门口停了,紧接着,一个被啃得血肉模糊的头颅“咕噜噜”的滚了进来,停在曾军士的脚边。
曾军士低头瞥了一眼,用力咬了咬嘴唇。手指扣在扳机上。一个丧钟人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房间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曾军士站得位置非常隐蔽,丧钟人那么短的时间里,是不可能看到他的。军士屏住了呼吸,脊背紧紧靠住了墙角。他一手端稳了步枪,另一只手摸索到了腰间,将手投炸弹尾端的安全盖轻轻推开。
过了几秒钟,几个丧钟人鱼贯走进了房间。这些贪婪嗜血的生物并不习惯黑暗的空间,浓重的血腥味又遮住了曾军士的体味。他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死神就站在他们的身后。
军士狞笑了一声,狠狠的扣动了扳机。枪声中,血花四溅。几个丧钟人至死都没有发现子弹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房门外传来“叽哩哇啦”的咆哮声,曾军士沿着墙根小步跑到了门口,将手投炸弹抽出来,就着墙壁划燃了涂着白磷的导火索。
手投炸弹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飞了出去,几秒钟后,巨大的气浪把军士震了个踉跄。两耳轰鸣着,眼前的事物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他丢掉了打光子弹的步枪,顺手捡起一根沉重的铁矛。晃了晃脑袋,从房间中走了出去。
走廊里,躺着三四个浑身插满了弹片的丧钟人。其中一个一时半会儿还死不得,朝着曾军士发出了“嘶嘶”的挑衅。曾军士回头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的将矛尖刺进了他的眼窝之中。
恼人的低吼瞬间就消失了,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拄着铁矛退到了楼梯上。腰里还剩下两颗手投炸弹,这是他最后的武器了。军士缩在楼梯的拐角里,端着铁矛对准了楼梯正面。只要丧钟人冲上来,他就能把对方的胸膛搠出个透明窟窿。他回头望了望几步远外的窗口。从那里出去就是堡垒的顶层。摸了摸最后的两颗炸弹,他想:最后的时刻应该快要到了,但愿援军能在他死前赶来。
一阵杂乱的枪声之后,堡垒中又相继传来了三声手投炸弹的爆炸声,夹杂着丧钟人惊恐的惨叫。最后一声爆炸传来,军士绝望的想着:自己已经是最后一个活着的抵抗者了。
他没有休息多久,丧钟人就发现了这个通往顶层的楼梯。丧钟人散发出来的恶臭如同跗骨之蛆一样跟随着他,空气中的味道越来越浓。军士攥紧了长矛,做了一个准备刺杀的姿势。
粗重的呼吸声传来,一个丧钟人突兀的与军士打了个照面。一瞬间,两个死敌对视了一眼,从那丧钟人的眼底,他看到了对方的惊惶绝望。他毫不留情的将手中的长矛递了出去。只听“噗”得一声闷响,锐利的矛尖捅穿了丧钟人的胸口。军士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还残存着几丝微弱气息的丧钟人从楼梯上滚到走廊。军士吐出一口唾沫,握着长矛据守住自己最后的阵地。
在他的脚下,几颗脑袋探出头来。嗜血的光芒在他身周梭巡。军士冷笑着抽出了一枚手投炸弹,在墙壁上擦燃然后丢了出去。
“轰!”
弹片横飞,这枚炸弹在空中爆开。曾军士躲之不及,脸颊上也捱了一枚弹片。滚烫的血流进口腔里,又从他的嘴角渗出来。他擦了一把血,忍受着剧痛,双脚像扎了根,稳稳的站在楼梯拐角处。
硝烟散尽,又一个丧钟人冲了上来。他是死士,而他也是。丧钟人亮出自己的胸膛,嘴角咧出悍不畏死的笑容。军士一言不发的将长矛刺了出去,将他刺了个对穿。那丧钟人双手紧紧攥住了长矛,两人在狭窄的楼梯上拼死较力。
军士抽了个冷子,一脚踢在了那丧钟人脆弱的脚踝上。那濒死的丧钟人惨叫一声,学了他的前辈,滚地葫芦一般的滚下楼梯。曾军士像个天神一样,平端着长矛。嘶哑着声音喝道:“谁来领死!”
沉寂了几秒钟之后,又一个丧钟人冲上来。依旧是敞开了胸膛,等着曾军士将长矛贯入。但这次军士没有给他机会,干脆利落的挺矛直刺。将那丧钟人刺死。还没等他稍歇,第三个丧钟人又冲了上来……
人的力气终有用完的时候,不知道刺穿了多少个散着恶臭的皮囊,终于在一次较力中,他的长矛被敌人劈手夺了过去。走廊里,响起了一阵阵阴沉瘆人的狞笑声。几双闪着红光的眼睛,出现在了楼梯的底部。军士后退了一步,掏出最后一颗手投炸弹,高高举过头顶。
“叽哩哇啦……”一阵恐慌的惨叫声响彻了堡垒,步步进逼的丧钟人一哄而散。军士轻蔑的笑了一声,将安全盖推开了一条缝隙。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着窗口奔去。
发现上当的丧钟人恼羞成怒,拼命的追了过来。军士刚刚爬到堡垒的顶层,就看到了一个丧钟人拼命朝他伸出了乌黑的爪子。他从地上捡起一枝装满了子弹还没来得及发射的步枪,朝着黑洞洞的窗口便扣动了扳机。
似乎能够听到子弹钻进肉体的闷声,追上来的丧钟人竟一个都没能逃脱。好容易扯开了堆叠在一起堵住了窗口的死尸,一个勇敢的丧钟人终活着看到了他们的敌人。
看见那面容普通的人类军人,也如同他们一样狼狈,气喘吁吁的坐在堡垒顶层的边缘。手里的武器低垂着,另一只手握着一根短小的铁棒。
他的背,紧紧的靠在旗杆上,一面迎风烈烈作响的黑底蓝边战旗不住的将它温柔的一角拂过他的面颊。似乎是母亲苍老的手,似乎是妻子温暖的臂弯,又仿佛是儿女那嫩嫩的脸蛋。军士嘴角勾出一丝不舍的微笑,拇指轻轻用力,推开了手投炸弹的安全盖。
“来啊。胆小鬼们。”军士看着那一步步小心接近的丧钟人。低声喃喃着,将打空了子弹的步枪丢在一边。他站了起来,合身朝着眼前的敌人扑了过去。
丧钟人们下意识的挺起了手里的长矛,尖锐的矛尖将他身体刺出了五六个透明窟窿。众人齐齐发力,将他一举顶上半空。
天地在旋转,军士模糊的视线中似乎看到了不远处森林中涌出一条浅蓝色的线。他感到一阵阵的无力,双臂张开仿佛是想要拥抱蓝天。手投炸弹从他掌心滑落,尾端与地面相撞,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一股青烟冒了出来,迅即被凌乱的脚步踩散。
耳边似乎响起了熟悉的潮涌声,一条大船破开了浓雾,缓缓朝他驶来。
“归来兮,归来兮……”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久久不绝。
……
一股白烟从那座灰色的堡垒上升腾而起。王祀的心中陷入了不安的深渊。正当他烦躁的摸出怀表,想要看一眼时间的时候。传令兵从密林里穿了出来,气喘吁吁道:“阁下,191卫炮兵队已经做好了开炮的准备!”
王祀瞪了他一眼,“开火!”
年轻的指挥官下达了命令。秦历717年十一月十六日下午二时十五分,秦军在南大陆坎达拉城附近正式与入侵的丧钟人军团接战。但谁也不会知道,在那座无名高地上曾经发生过的惨烈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