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静炘摆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快步走到了窗前的办公桌上,将死鬼罗德留下的手稿翻到最后一页。将那幅配图展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桌面,吸引了少女的注意力。
尼雅轻轻挪步到书桌前,目光落在那幅图上,仿佛被磁石吸住了一般,立刻便移不开眼神。
那幅图上画着一只闪着光芒的圆环,代表着星门。星门的正前方,排着一条长长的,一直延续到天边的队伍。在靠近星门的地方,一个男人孤独的站立着,在他的身旁,留着一个空荡荡的位置。
不消说,这个男人就是死鬼男主角罗德。而他预留的位置,就是给尼雅准备的。尼雅眼眶一热,泪水忍不住扑簌簌的滴落了下来,一滴滴地溅落在羊皮纸上。那画面瞬间就变得模糊了起来。
白静炘悄悄朝门外走去,刚刚迈动一只左脚,就感到身后劲风掠过。紧接着剑尖刺透了单薄的衫子,顶在他的后心上。
哪怕她看到了情郎的深情,心绪纷乱的情况下,依然还能有如此警觉。也幸亏白静炘此举并非逃跑,就算铁心要逃,恐怕也逃不过尼雅手里那柄快逾闪电的短剑吧?
白静炘不敢动,只是朝着门后的烛台指了指。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在门后,书桌前昏暗的只能依稀看清楚人的轮廓。这可不是一个编织故事的好场所。
身后少女闷哼了一声,剑尖缩了回去。对于白静炘而言,仿佛是从一头凶猛的美人豹手底下刚刚逃出生天的欣快感。他颤巍巍的走到门后,将烛台端到书桌前,小心的一一点燃了烛台上其他没点燃的蜡烛。柔和的光照亮了少女泪雨滂沱的脸,白静炘和善的笑了笑,从衣兜里摸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帕,轻轻放在少女的手边。
蘸水笔的笔尖早已经干涸,墨水瓶里的墨也早就蒸发殆尽了。白静炘扯过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将笔尖填进口腔里润了润。俯身快速的绘出一幅简练的画作来。
少女歪着头,看着男子认真的描绘一个无法言说的未来。画中男子的背影被描绘出来,依稀就是罗德的模样。泪水再一次浸满了眼眶,她双手紧紧攥着布帕,有些期待,又有些怕。
唾液润出来的墨汁很快就消耗殆尽,可画作却只完成了三分之一不到。白静炘不知道尼雅的心意,急的团团转了一圈,只是拼命吮着笔尖,期望能有奇迹出现。
尼雅摇头轻叹了一声,再一次拔出腰间悬着的短剑。白静炘看到这剑就立刻会想起它在魔兵胸膛里一寸寸拔出的残酷情形,动作僵住,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剑,脑海中一片空白。
尼雅面无表情的望着吓得呆了的男子,嘴角勾出一丝轻蔑的冷笑。她提起剑柄,剑刃温柔的掠过了自己的指尖。一道狭长的伤口出现,鲜血立时涌了出来。她似乎毫无所觉,剑身轻摆,将白静炘面前的墨水瓶移到自己面前。鲜血一滴滴落进墨水瓶中,与浓黑的墨粉交融在一起。
白静炘看得惊心动魄,想不到少女对那个死鬼罗德用情如此之深。抬头怒斥道:“你疯了!”
尼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能从他关切的表情上看得出,这应该是一种关心爱护的情绪。不是男女那种欲望之情,而是另外一种,只是纯粹的仁心的表现。她冷漠的笑了笑,将墨水瓶推了过去。顺手将白静炘的布帕裹在自己的伤口上。
鲜血很快就会干涸,白静炘知道自己的时间有限。他先要把这个本没有结局的故事编出一个完美却残忍的大结局来,然后才有时间去处理尼雅的伤口。深吸了一口气,思索了几秒钟。他将蘸水笔伸进墨水瓶中,沾了一点血墨,在羊皮纸上快速的勾勒出线条来。
少女眼看着情郎的背影被一笔笔勾勒出来,心中甜蜜且期待着。但当她看懂了白静炘画中浅显的意思后,脸色却阴沉下来。白静炘感觉到身后气息的变化,后心一凉。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既然已经开了个头,就得让这个故事延续下去。如此,才能打消少女心中的执念,给她一个崭新的未来。
男人最后形单影只的走向了星门,而星门的另一侧,似乎隐隐约约的有个窈窕的倩影在等着他。
尼雅死命咬着嘴唇,用力的摆动着头颅。她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但从这画师的笔下,一切都显的那么真实。只有亲眼见过罗德的人,才能把他的背影如此形象的描绘出来。否则光靠猜测是不会让她明白画中的主人到底是谁的。
白静炘拼命压榨着自己的绘画技能。在血墨干涸之前,终于将三幅画画完。长舒了一口气,将蘸水笔丢在一边。望着尼雅道:“这就是罗德的最后归宿,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三幅画,很简单。却在简单中,阐述着一个残酷而美好的现实。第一幅画,罗德形单影只的走进星门之中,星门的另一侧有个女子在等着他;第二幅画,罗德与那陌生的女子并肩站在一起,手牵着手。站在星门的另外一侧,而他们面前,是一座庄园;第三幅画,只有一片空白。白静炘用最后一点血墨,在羊皮纸上描出了一个黑点。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星门关闭的样子,又不敢过分揣度。只好用这种含糊的方式来向尼雅说明一个虚假的真实。
三幅画,如同三记重锤。狠狠敲击在尼雅的心坎上,尼雅只感觉到自己耳旁轰鸣,眼前冒着金星。万般期待最终却只等到了这样一个结局,她不甘心。愤怒的目光投向白静炘,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不妥的端倪。
白静炘沉静的与她对视,他死死咬着舌尖,强自让理所当然的念头在心中占据绝对上风。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少女清澈而悲伤欲绝的眼神中坚持下来。
也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尼雅割破了一根手指,将血滴在墨水瓶里。白静炘呆呆看着她的举动,一时间忘记了阻止。墨水瓶、蘸水笔和羊皮纸一一推到他的面前,少女昂起头来,探询的目光投到男子的脸上。
白静炘想了想,提起笔在纸上绘出一条大船。大船沿着河流行驶,寥寥几笔,绘出了少女已经熟悉了的李云晓和蒙德恩的身形。
尼雅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提起短剑,剑柄敲了敲桌面,示意他继续下去。
白静炘不敢违拗她的意思,继续用画笔描述自己的来历。血墨很快就干涸了,尼雅浑不在意的一一割破手指湿润墨水瓶里的墨粉。一夜就这样在无声的描绘与鲜血滴答声中悄悄过去。画到了最后,墨粉早已经用尽,蘸水笔几乎是蘸着鲜血在羊皮纸上描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户中投射到书桌上,白静炘终于画完了最后一幅画。一座高台上,浩浩荡荡看不见头尾的人群正排队通过星门。而远处则画了三个背影,观察着这幅景象。这与最初给尼雅看得那幅画连续了起来,总算是画了一个不那么圆满的句号。
“你明白了么?”虽然知道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语言,但白静炘还是习惯的问出了声音。
尼雅忧伤的点了点头,从乱糟糟的桌面上挑出一张画来,用剑柄敲着,望向白静炘。
白静炘低头望了那画一眼,心中一沉。少女挑出来的画作,正是那幅臆想中的星门消失的图案。很显然,她还是没有死心。想要白静炘带她去那个地方,亲眼见过才行。
天可怜见,白静炘哪儿知道星门在哪儿?他快速的摇了摇手,表示拒绝。
尼雅的脸色冷了下来,短剑倏地从剑鞘中拔出了一寸。寒光耀花了白静炘的眼。
“要么去,要么死。”
不用她把话讲出来,白静炘已经读懂了她的意思。本能的摇着头,他惊慌失措的后退了半步。剑尖已经追了上来,隔着衣衫顶在他的胸口。
少女眼中闪着愤怒的火花,只要她轻轻一动,这个“画师”就得死。可是杀死他之后又能怎样?尼雅的心绪纷乱,眼神茫然。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时刻,一柄短刀轻轻架在尼雅的短剑下面。刀剑相交,发出“叮”得一声轻响。
少女情知这个表情阴冷的男子才是她的劲敌,见他出手架住自己的攻击,丝毫不敢大意。收剑挡在胸前,摆出一个完全防御的姿势。
白静炘顿感压力大减,狼狈的从尼雅面前逃开。蒙德恩慢吞吞的走到正在对峙的两人面前,旁若无人的捡起桌上纷乱的纸张翻阅了一遍。抬起头用新族语对尼雅说了几句。尼雅快速的回答着,不时用愤怒的目光投向一旁惊魂未定的白静炘。
“她想要去金台上看看,去就是了。”蒙德恩看过了一遍画,便将白静炘的说辞熟记于心。顺水推舟,假意作怒道:“有什么好瞒的?”
白静炘被蒙德恩利用了一把,却有苦难言。只得点头道:“蒙教授您既然允可,那就让她去看看。”
蒙德恩心道这白小子总算不太傻,要不然还真的没办法自圆其说。要是被这小妮子看出了破绽,说不定还得出什么幺蛾子。拈着稀疏的胡须,对尼雅说了几句。尼雅点了点头,顺从的将短剑收了起来,超门外走去。
蒙德恩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途经白静炘面前的时候,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压低了声音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白静炘不明所以,满头雾水的看着一老一少两人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