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萧十三早早的便从沉睡中醒来。昨日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噩梦,此时想起还心有余悸。
“萧公子醒了?”房门轻轻推开,昨日见到的那老者出现在他面前。笑容可掬道:“昨夜休息的还好?”
萧十三身上带着的东西都不见了踪影,想必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这人家看了个通透。不过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在一个强大的情报机关帮助下,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能看穿他真正的底细。
他点了点头,长身而起。深深一揖道:“老丈活命之恩,小子舍身难报。”
“说得什么话?”昌叔捻须道:“救人是应该的嘛。请公子梳洗打理一下,过会去正厅吃早餐。”
“还是不了。”萧十三微赧笑道:“叨扰了您一整夜已经是过分,又怎能再麻烦您呢?”
“也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昌叔道:“小少爷昨日对你一直念念不忘。今天你就遂了他的愿,陪他玩耍一天。”
萧十三这才依稀想起,昨日晕倒前最后看见的画面。点头道:“理应相谢。请老丈稍后,小子这就过去。”
十几分钟后,萧十三在一个女仆的引领下,从客房中走出来,沿着长廊走到一幢古朴的三层木楼里。
房间里隐隐传来一个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声音,萧十三谢过女仆,走上前去推开了房门。昌叔笑呵呵起身,将萧十三领到小男孩面前。“小少爷,昌爷爷没哄你吧。看看谁来了?”
萧十三顺着昌叔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坐在软椅上,脸上泪痕宛然,似乎是刚刚哭过的样子。小家伙皮肤白皙,眉眼甚是柔和。令人迷惑的是他的发色,并不像大多数孩童那样乌黑柔软。而是像刺猬一样根根竖立起来,还夹杂着丝丝雪白的银丝。黑白交杂的短发,衬着孩童那张稚气满满的小脸,却有着一种令人难以言说的魔力。
小男孩抽噎着打量了他一眼,小声恳求着问道:“你能跟我一起玩吗?”
萧十三重重的点了点头。小男孩破涕为笑,“那我就乖乖吃饭。”
昌叔长长松了一口气,转过脸来无奈的道:“难为萧公子了。”
“能够陪伴救命恩人一起玩耍,实在是萧某的荣幸。”萧十三一本正经的回答着。
木楼后面,就是一片软软的草地。草地上木马,秋千等儿童玩具一应俱全。按理说这孩子不应该缺少玩耍的时间才是,但萧十三却从木马鞍上厚厚的灰尘上瞧出些许端倪。这孩子应该是很少有人会和他一起玩,以至于连最爱的玩具都不怎么喜欢了。
一上午时间跟小家伙疯玩疯闹玩得不亦乐乎,昌叔做足了仆人的本分,为一大一小两个家伙准备了凉饮和水果,时候一到,自有仆人领着小少爷去冲凉午休。小少爷唯恐萧十三不声不响的走了,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放开。直到萧十三再三保证之后,才依依不舍的跟着仆人离开。
而这时,昌叔也为萧十三斟满了一杯凉茶,笑吟吟似是闲聊道:“萧公子此来剑门,不知是寻亲还是访友?”
萧十三接过茶盏,呷了一口。“既不是探亲,也不是访友。而是老师吩咐,想从他门下出师,须得在外游历三年。三年之后,回归师门接受问询。问询之后合格者,才发给毕业文书。否则就得重新在他门下再学三年。”
“这是哪位名师?教人法门如此别致。”昌叔笑道。
“家师姓墨名飞羽。”萧十三道:“小子顽劣,各郡军官学校都考不上,军士学校又不愿去读。家里人只好就把我送到家师那里。但求能学个一技之长,以后能混口饭吃就可以了。”
“墨飞羽可是长安的名师。”昌叔似笑非笑道:“萧公子不知是哪个萧氏,老奴壮年时也曾走南闯北,认识不少萧族人。也许就有你家长辈呢。”
萧十三苦笑道:“我家是寒门,跟那些大族高攀不上的。”
昌叔顿时了然。这少年回答的滴水不漏,看来所言应是不虚。所谓寒门,其实便是没资格晋升国民的本土平民。要么因为家里没人从军做官,要么便是从大族中分出来的庶子之类。两种可能无论哪一种,都不会主动跟那些正支大姓攀交。
而墨飞羽这人,昌叔也是了解的。这人是长安有名的私学教授,因他本人便是墨家的庶子,因而在自立门户时曾约法三章,言明自己办学有三类人不教,又有“三不教授”的诨号。至于是哪三不教,就是“嫡子不教、父辈有从军为官者不教以及乡爵以上不教”。办学三十余载,门下学生怕不是有数万之众。这下这少年的真实底细可就难查了。
昌叔心底转着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所学是哪一科?”
“学的是武科。”萧十三拱了拱手,面带惭色道:“小子驽钝,恩师门下民商艺武、纵横机关六科,只有武科的先生愿意收我。”他顿了顿,不等昌叔追问便自顾自将“家底儿”抖落了出来。“武科的总教习是墨鸣镝,可惜去年早些时候登仙了。”
“墨鸣镝死了?”昌叔着实吃了一惊。
萧十三黯然点了点头,心中却对这老人疑窦丛生。
昌叔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干咳了一声缓缓道:“墨教习年轻时是长安城内有名的跌打医生,老奴当年也是好勇斗狠,在长安呆着的几年里,没少浪费他家的金疮药。没想到竟然是故人的学生,冥冥中自有天定啊。”
萧十三微微欠身,心中急速转着念头。墨鸣镝是跌打医生不假,但从未挂过行医的招牌。知道墨鸣镝是跌打医生的人,整个长安不超过五个。一些长安的老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事,可是这位昌叔却对长安的故事门儿清。这家人什么来历?他自称为奴,那主人又是谁?难道……
正转着念头,小少爷吃饱喝足回来了。扯着萧十三又要玩耍,萧十三拗不过,只得跟着去了。昌叔却是坐不住,站起身来吩咐仆人们侍候好两人,自己则急匆匆的离去,直奔园子里最高的阁楼之中。
阁楼中清风习习,四周悬垂的珠帘随风轻舞,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不远处草地上孩童的欢笑声不时传来,女子微蹙着眉,俯身在桌案上提笔画着什么。
“飞羽、鸣镝两兄弟当年也是帮过我逃命的。没想到这才几年功夫,鸣镝就已经去了。”女子淡淡道,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忧伤。手中毛笔抖了抖,笔尖滴出一大滴墨,落在纸上。绘了大半的风景就这么毁了,女子叹了口气,放下笔将面前宣纸团成一团,丢进废纸篓里。转过身去,抬起手背拭了拭眼角。
“当日我们走得仓促,也来不及通知他们兄弟一声。那女人狡计多端,又蛇蝎心肠。想必这几年他们两兄弟,定是受了不少的苦。”昌叔垂手道:“大小姐,听老奴一句劝。总不能窝在这里闭着眼,掩着耳朵装聋作哑。今时不比往日,他们势衰,正是需要咱们帮忙的时候。各取所需,也是应有之意。”
“这话就不要再提了。”女子面无表情道:“昌叔,爹爹娘亲和兄长赴死的时候,他们在哪儿?就算把这件事情揭过不提,您就忍心衍儿没了父亲么?”她沉默了许久,轻轻啮咬着嘴唇道:“让我提着刀杀死夫君这种蠢事,一次就够了。”
昌叔哑口无言,叹息了一声道:“长安那边已经多年没有回去过,如今是什么情况咱们也无从知晓。我看这小子是个能做事情的,若是收了他替咱们跑腿,咱们也就多个可靠的耳目。大小姐意下如何?”
女子沉吟了许久,似是下定了决心。“就交给你去办吧。告诉他,若是他能弄到最近流行的无线电报机,并且在长安设立一所电报站,墨飞羽那里毕业的事情,就不是什么事情。”
昌叔重重垂头,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女子扶着栏杆朝下方眺望,望着草坪上玩的正酣畅的儿子,嘴角勾出一丝甜蜜的微笑。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萧十三再次向昌叔提出了辞行的要求。衍儿少爷甚是不舍,拉着少年的手就是不肯松开。萧十三不忍心伤害了小家伙脆嫩的心灵,只好任由他牵着。昌叔吩咐仆人把小家伙抱走,衍儿嚎啕大哭不止,眼泪涟涟的望着这与他俨然已是忘年之交的挚友。
昌叔绝口不提让萧十三离开的事情,神秘兮兮的请他来到了客房之中,掩上房门,压低了声音道:“萧公子为何如此着急离开?游历三年,莫非您真的想游遍帝国大好山河不成?”
“师尊有命,十三虽有不舍,却也无可奈何。”萧十三道:“三年后师尊问询,我若只能说出蜀地的风景,怕是要重修三年方能毕业。个人前程之事,可是半点怠慢不得的。”
昌叔察言观色,觉得这少年话里透出的急迫感是个可乘之机。于是对自己的收服行动更是信心十足。干咳了一声,笑眯眯道:“若是老奴能助萧公子成功毕业,还能得到墨教授的亲笔荐书。只求公子帮我家主人完成一件事情。公子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