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7年七月三十日,晴。帝国北方桑梅特区首府熊顿城南郊,咸阳新村东里。
转眼间,在新家安顿下来已经有三天时间。新村上上下下,都对总督府的安排感到非常满意。宽敞明亮的大瓦房,掏的干干净净的水井,院前屋后的鸡栏鸭舍,驯顺的魔奴……一切都像极了他们想象中的那个安居乐业之所。如果新村街道上的柳树再长大一些就更加完美了,全子德有些惋惜的想道,顶着炎炎烈日从魔奴的窝棚里回到家里来。每个组都分到了百十个魔奴,这些魔奴大多是兔族和鼠族。经历过数百年的战争,帝国已经对魔族的处置有了一套完整的流程。
攻击性强、肌肉结实的家伙们的最终归宿是位于熊顿城城中的屠宰场;稍微强壮一些的驯顺种族会被投到奴隶营劳作至死,等待他们的是最辛苦、最危险的体力活;分配给普通移民的魔奴,是那些体力很弱的鼠族、兔族、羊族之类。这些反抗心很弱的魔族们能够胜任很多工作,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教后,绝少会发生逃亡或者暴动之类的事故。
因为一切硬件设施都已经齐备,所以咸阳新村的居民们并没有歇息太长的时间,直接便投入到了热火朝天的劳作之中。张一利从熊顿城回来的时候,也带来了与安宁堡教员签署的供销协议。咸阳新村将在未来数年时间里,为安宁-熊顿分校的教职员工供应蔬菜、肉类等一系列物资。新村筹建了一座大洗衣坊,妇女们集中起来管理雌性魔奴,为分校的教员和学生浣洗制服被褥。这两项重大的进项将成为咸阳新村居民们重要的资金来源,每一个居民的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何囡赶着一辆马车,顶着烈日走了十几里,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街道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她从马车上跃了下来,茫然四顾。终于感觉自己的举动有些傻气,于是百无聊赖的牵着马儿在街上闲逛起来。
如是转了几圈,总算把这不大的村落都逛了个遍。可是那位神秘的“深海先生”却依然没有出现,何囡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要用光了,要不是自己签下了一份几近于卖身契的文件,早就扬长而去,管他深海还是浅海呢。正腹诽着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小男孩儿推开了房门小步跑了出来,径直跑到何囡面前,仰着头奶声奶气的问道:“你是何囡姐姐吗?”
“是。”何囡低着头打量着小男孩,疑惑道。
“有一位哥哥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小男孩双手高举着信封,送到何囡面前。何囡接过信,打开封口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再抬起头来时,小男孩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拈着信封,喃喃自语道:“到底是哪位故人,跟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似乎听到了她的低语,密室之中,关蓉吃吃的笑了几声。抬眼望着庞春江道:“梦中情人就在眼前,为什么不上去相见?也许还能重续良缘,做一对双宿双栖的野鸳鸯。”
庞春江把玩着精致的瓷杯,杯中的茶已经冰冷了。他似乎没听到关蓉的调侃,眉头紧锁着,迟疑了很久才道:“我此去九死一生,还是不要耽误她的终身才好。事情就交待给你了,干不干就在你一念之间。两天后我会随着大队出发,到了那边安顿好了之后,会跟你联系。”
“你的那位老师打在我胸口上的子弹还嵌在骨头里,我恨不得把他的肉撕下来嚼了,凭什么要为他做事?”
“随便你。”庞春江站了起来,若无其事的朝外走去。“我的老师既然能够杀你一次,肯定也能杀你第二次、第三次。将功赎过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你好自为之吧。我得走了。出来的太久,那只蠢鹰怕是会起疑心的。”
从密室中出来后,庞春江已经是一个风尘满面,留着浓密的络腮胡的中年旅行者。他提着一个破旧的医药箱,穿过安静的街道,径直走向大路的方向。
何囡站在马车旁边,看着那脚步蹒跚的中年旅行者从自己面前经过。旅行者的神情充满了疲惫与哀伤,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道路上,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站在路旁的姑娘。
“这位大叔,请留步。”何囡轻轻开口道。
“哦。什么事?”旅行者停下脚步,茫然望着她。
“您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何囡微笑着,双手隐在背后,用力过度,指尖隐隐发白。
中年旅行者稍微喘了一口气,“去野外搜寻可用的药材,准备拿去熊顿城卖。姑娘,你……”他疑惑的望着何囡,欲言又止。
“您来得路上,见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吗?他是我的同伴,我们不小心走散了。”
“没有。”旅行者摇了摇头,继续朝前走去。
何囡嘴角勾出一丝微笑,一个箭步向前,纤秀的拳头带着一阵风雷向旅行者的后脑击去。旅行者感到脑后生风,猛然回头就看见一只拳头在视野中快速放大。他瞳孔紧缩,想要躲开却发现自己无可闪躲。
拳头硬生生在旅行者的鼻尖停下,一缕熟悉的芬芳蹿进他的鼻孔里。他的脸上,却露出怒气勃发的模样。“姑娘为何动手打人?”
何囡无声默叹了一声,“抱歉,认错了人。”她冷冰冰的说了一句,径自走回马车旁。中年旅行者似乎想要过来讨个公道,可是最终还是忍住。深深的望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了村外。
两人渐行渐远,终至互不可见。
咸阳新村与熊顿城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庞春江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城中。他走进一个僻静的小巷,确认并没有追踪者之后,快速卸下了伪装。施施然从小巷的另一头走出来,大摇大摆的走向不远处的草药铺子。他和情报处的军官商量好了,要进行临行之前的最后一次接触。尽管之前已经将重任交给了关蓉,但还是设置双保险才更加放心。
还没有走近草药铺,他就感觉到了隐隐的不安。草药铺子虽然一如既往地热闹,但挂在门口迎风飘扬的杏黄旗却不见了踪影。他的心中一沉,再也没有向那铺子多望一眼。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从铺门口经过。
与此同时,草药铺中。身穿便服的治安队队员正紧张的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秦勇把玩着从情报处军官手中搜出来的银色星徽,脸上带着嘲弄的微笑。“老兄,您就从实招了吧。都是自己人,没必要藏着掖着的。还有没有同伙,他在哪儿?多伦多是不是你们杀得?”
“既然都是自己人,何必问得这么清楚?”情报处军官委顿在地上,似乎受了不轻的伤。他脸色苍白,发出微弱的回答。“要杀要剐随便你,不过后果你最好想清楚。”
秦勇确实拿他没有什么办法,低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将星徽交还给了他道:“我总是要把事情搞清楚的,既然您不想说,那就只好得罪了。”说着,朝手下们摆了摆手。治安队队员们扑了上来,将情报处军官从地上拖了起来。
“把他关起来,好生照料着。”秦勇冷冷的下达了命令。队员们将那军官带走之后,草药铺子里只剩下了秦勇一个人。这是几天来,熊顿城治安队捣毁的第十座秘密情报站点。治安队特别监舍里,关押着各个派系派驻到熊顿城的情报人员。战果虽然丰硕,可是杀害一众掮客的凶手一直都没有找到。这让他感到很头痛,看着几个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打开的箱子,他愤怒的一脚踢了上去。
箱子中发出“咔”得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打碎了。秦勇弯下腰,将发出声音的箱子提了起来,放在耳边倾听。
治安队队员们正要把情报处的军官拖上马车,爆炸便发生了。巨大的气浪将马车掀翻在地,情报处军官躲闪不及,被压在下面。
听见爆炸声,庞春江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紧紧咬着牙关,加快了步伐。头也不回的走进了一条小巷。
陈暮放下茶杯,快步走到露台上朝下俯瞰。萧南里摇摇头叹道:“宽心,又不是魔族人杀回来了。”
“当然不是魔族人杀回来了。”陈暮阴沉着脸又走了回来,“有些人闹得过分了。连烈性炸药都敢带到城市里来。”他抬起头望着安宇,沉声令道:“去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宇垂头答应了一声,转身走出门去。萧南里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道:“这位看来已经与他本来要扮演的角色融为一体了。我看他,越来越像当年的那个安宇了。不知不觉,安宇已经殁了快要三十年,而你头上的白发似乎比我都要多了。”
“岁月是把杀人的刀啊。”陈暮也随着叹了一声,端起茶盏道:“不知我还能不能等到下场大战。要是不能,那就杀过去好了。”
“孙铿已经说动陛下将未来的眼光放到南方,桑梅特区未来还是以休养生息为主,怕是不能擅动刀兵。打仗打仗,丢出去的都是金灿灿的帝国金元啊。”萧南里喃喃道。
陈暮将寡淡无味的清茶咽了下去,眉宇间的锋芒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