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家里的主人被眼前利益蒙住了双眼,关蓉的心里却明镜似的。张一利的话虽说没假,但肯定没把事情全透露出来。她打发全家人都先睡下,自己在孤灯前坐了一会儿。侧耳听着大家都睡熟了以后,这才蹑手蹑脚的起身,悄无声息的走出门去。
一出门,就直奔村子中心的村公所。宋方贤依然还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汉子一条,一直都在村公所常住。这时候他刚刚躺下,便听见院子里轻微的响动了一声。
“谁在外面!”宋方贤猛地坐起身,低声厉喝道。手已经悄悄的按在了枕头下的枪套上,队改村之后,所有的村正都由总督府配发了手枪。这些帝国最基层的官员们,比内陆的村正们权力可大得多。这也是总督府在非常时期,所作出的非常决定。
房门无声无息的被推开了,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宋方贤的面前。“村正好威风,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宋方贤闻声,像触电似的把手从枕头下收了回来。想都没想,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关蓉面前,恭声道:“主人恕罪,小的该死。”
“起来吧。”关蓉关上房门,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走到宋方贤面前,轻轻踢了踢他的脑袋道:“把你最近打探到的消息跟我说说。”
宋方贤面露疑惑之色,伏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主人所说何事?”
“张一利让咱们西迁的事。他怎么跟你说得?”关蓉冷冷的问道。
宋方贤连忙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张一利跟自己说得每一句话都复述了一遍,关蓉听得皱眉,看来这位来头甚大的安全官跟宋方贤也没有全交实底。宋方贤知道的事情跟全子德一样,连多一句的内容都没有。“行了。我知道了。”关蓉打断了他的絮叨,“你继续做好你的分内事,不要刻意打探。安全官阁下是个精明的人,可不要被他看出破绽。”
“小的知道了。”宋方贤一迭声的答应下来,等他抬起头时,发现关蓉早就走得没影儿了。
回到家时,看见全子德美滋滋的坐在油灯下嘬着烟杆,雾气一团团的从他嘴里喷出来,房间里充斥着呛人的味道。她站在窗外观察了一会儿,悄无声息的溜回了自己的木屋。
全兴见关蓉关上了房门,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朝着父亲所在的主房望了一眼,直挺挺的躺了下去。不多会功夫,小院里又响起了兔女咿咿呀呀的叫唤声。这声音吵得附近几个年轻后生心焦气躁,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直到老王头忍无可忍,从房间里走出来吼了一嗓子。常胜的房间才算消停下来。
一夜无话,第二日出门上工的时候,几个后生顶着黑眼圈从木屋里走了出来,等看到小组里的少主人也一样的情形之后,互相露出一个难为情的微笑,各自去忙事情了。
全兴拖拖拉拉的留在最后,目光总是瞄着叔叔的房间。子明的疯病最近好了很多,看来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这会儿子明和关蓉都还没有从房间走出来,不知为什么,少年心中总是有些复杂的心思。这滋味是苦是酸,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意料中的事情出现。全兴终于捱不住父亲严厉的眼神,带着魔奴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全子德等到全家人都相继离开,这才回到子德媳妇的床前,侍候她穿衣起来,从锅里舀出一碗麦粥,喂她一勺一勺的喝了。
关蓉打了个哈欠,走进大木屋里。“哥哥昨日几时回来的?小妹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只好先睡了。事情谈的怎么样,顺利吗?”
“都同意了。”全子德给子德媳妇披上羊皮大袄,草原上的早晨还是有些冷意。他从烟丝荷包里捏出一小撮金黄的烟丝来,塞进烟锅子里。
子德媳妇已经丧失了给他出谋划策的能力,所以他也愿意找个能给自己支招的人。儿子还太小,弟弟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也只能着落在关蓉身上。“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便宜没好事。你说,张安全官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跟咱们说?”
关蓉想了想,“能说的应该都给咱们说了。哥哥您也不必太过担忧,张一利安全官总归是要跟咱们呆在一起的,若是对咱们有害,他也讨不了好去。等到了熊顿城那边,自然就知道真相了。”
“想把你婆婆也接来,看来这下是要泡汤了。”全子德叹息了一声,又吩咐道:“今天下午大家还要商讨,不过十之八九是要定下了。你可要把家里的东西都拾掇好,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关蓉重重的点了点头,“放心吧哥哥,一定会做到的。”
全子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埋着头走了出去。
傍晚时分,咸阳新村的大小官员们终于达成了一致。准备第二天跟随咸阳来得教员们一起前往熊顿城。
翌日。石城新居。
悠扬的起床号响起的时候,何囡还有一种自己仍然身在安宁堡的错觉。但几秒钟后,小腿部传来的彻骨寒冷告诉她,温暖的咸阳已经在几千秦里之外,她所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帝国舆图上连名字都找不到的新兴城市。
收到王戎总教官和孙铿院长的调令时,她很久都不愿意接受那个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的命令。耀明已经向自己的母亲正式提出了婚姻的请求,而自己的母亲也已经答应了。接下来,就是要去到吕家那里,把婚期定下来。但是一纸调令强行分开了情投意合的两人,她饮泣了几天,终于艰难的作出了自己的决定。为了家人,也为了今后和耀明更好的呆在一起,她决定牺牲一点点与耀明相处的时间,来到这荒凉的北方来。
缩在被窝里,又多赖了几分钟。何囡想起临行前接到的另外一项秘密使命。闫峰这个人的名字,她以前只是在安宁堡的教员名录上看到过。第一次见面,才发现他竟然是个与院长年岁相当的大龄青年。安静的过分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丝光线透进来,闫峰端正的坐在沙发上,表情冷峻的打量着她。
“少年营一六期学员何囡?学号一六一四九?”闫峰用两个连续的问句开启了他们之间的密谈。
何囡站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保持着一个标准的跨立姿态。“是。长官。”
“首先我要表示祝贺。”闫峰的语气里,没有带着一丝祝贺的意思。“祝贺你即将成为吕家的儿媳。”
何囡用沉默作为回答,身为女人的直觉,她知道眼前这位长官后面绝对说不出什么好话。
“同时,我也为你未来公公的决定表示遗憾。”闫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摆弄着百叶窗。光线调皮的在何囡脚下跳跃着,仿若精灵。
何囡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她倔强的抿着嘴唇继续保持沉默,想听听闫峰接下来会说出什么。
“你很冷静。不错。”闫峰略微有些吃惊的回转身,望着何囡道:“但接下来你还能不能保持冷静呢?你们的婚事吹了,你的未来公公带着一万金元去了你家,作为退婚的代价。”
“我妈不会拿这笔钱。”何囡冷冷的开口。
“所以,吕老相爷很生气。”闫峰满怀恶意的道:“他决定对你的未婚夫进行惩罚。吕耀明已经被吕家扫地出门,他的车行也将成为被吕家重点打击的对象。他现在一无所有了,全部是拜你所赐。”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但何囡强硬的不让它流下来。急促的呼吸了片刻,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似乎能够嗅到自己这次被远远的支开,有了一股阴谋的味道。“爱情是最高贵的感情,什么都不可能打败我们。”
“你错了,小姑娘。”闫峰缓缓踱步到她的面前,伸出戴着白丝手套的手,轻轻抬起何囡的下巴。“吕耀明是个大家公子哥,当家族的力量不再为他所用,而成为他的敌人之后,你以为他能支撑下去吗?也许,几个月可以。一年呢?三年呢?”
何囡别过头,躲开了闫峰的手。她的情绪出奇的稳定,稳定到连她自己都感觉到有些惊奇。“说罢,有什么条件能够救他?”
“爽快。”闫峰拊掌朗声笑道:“我喜欢爽快的人。我很欣赏你。但是,该付出的代价一点都不能少。”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在何囡面前抖落开来。引诱道:“只要你签署了这份文件,院长可以为你做主,把强加在你未婚夫身上的惩罚全数取消。”
没有半分的犹豫,何囡看都没有看文件上的内容。决然点头道:“我签。”
“你不打算先看看吗?”闫峰对她的干脆有点吃惊,原本他以为何囡会看看,再考虑一下,最后再决定签还是不签。因为他从资料中得知,何囡与吕耀明的关系并不稳固,何囡一直都是对耀明若即若离的态度。
“看有什么用,能改变一切吗?”何囡凄然笑道,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而不自知。
“不能。”闫峰冷漠的道。
“那不就结了。”何囡走到办公桌前,提起笔在文件末尾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等候长官您的召唤。随时随地。”何囡朝他敬了一礼,也不等闫峰回礼,干脆利落的走了出去。
闫峰捉着下巴,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过了许久,才拈起那份文件自语道:“还真是一匹桀骜的小野马啊。不过……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