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陶辛的回电发来了。
“杨子成……”孙铿拈着电报,喃喃念着这人的名字。依稀觉得似乎从哪里听过,却总也想不起出处。抬眼望了林光一一眼,沉声道:“查这个人。”
军籍处的效率很高,不多时便把这人的全部资料都找了出来,一本厚厚的资料袋,上面落满了尘灰。显然许久已经无人问津。
林光一把玩着一张手掌大小的卡片,玩味道:“这个人已经于秦历714年退役了。却一直没有回乡,就在泉州住着。”
孙铿拍去资料袋上的灰尘,抽出里面的档案扫了一眼,顿足道:“果然是他!”
“你认识他?”林光一笑问道,孙铿这家伙的来历他可是清楚的很,居然还有认识的熟人,倒真是奇哉怪也。
“老陈原来的侍从官。”孙铿轻笑道:“内务部的人。没想到他一直都在泉州没走。是跟了陈暮太久,以至于不舍得离开了吗?这个人可以用。”
“你用人的风格倒是生冷不忌。”林光一冷笑道:“这人的来历都没有彻底弄清楚,你也敢用?”
“陈暮敢用他十年,我为什么不敢?”孙铿不以为然道:“泉州分院院长的职责,他能做得。”
“随你。”林光一耸了耸肩膀,顺手丢来一张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地址。“这个人目前住在泉州港南街,任职之前最好先考察一下。这也是规矩。”很显然,他早已经预判到了孙铿的决定。做好了一切必要的先期准备。
“当是要见上一见的。想必他见了我,会非常惊讶。”孙铿淡淡说道,显然已经对即将发生的见面充满信心。
在邻居眼中,杨子成是个非常守时的人。每天早晨六点,伴着归航的巡航舰的汽笛声从院子里走出来,提着菜篮去买菜;上午十一点,他家厨房里会准时飘出饭菜的香味;晚上九点,房间里的灯就熄灭了。日日如此,从没有一天出过偏差。
也许这位身材发福的中年人从前是个军人吧,邻居们如是想着。他尽管看起来笑眯眯的,却很少跟人交谈。以至于在这座小巷里住了三四年,邻居们谈起他来,竟然发现对他依然一无所知。
仲夏的泉州,比起内陆的郡县来,气温要凉爽很多。湿润的海风带走了酷热的温度,也让每一个清晨变得清爽宜人。一辆蒸汽车驶过长街,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搅扰了居民们的美梦。
蒸汽车已经成为了富贵阶级的宠儿,风靡大江南北。不过在稍微偏远一些的泉州,这种新鲜的代步工具还是很罕见的。萧显留在泉州分院的这台蒸汽车属于早期型号,设计上有诸多不合理处。坐在后座的孙铿需要忍受时不时从车头飘过来的煤烟,以及快要把屁股烧红的火热座椅。
帝国的科学工作者们自从蒸汽车发明之后就投入了极大的创作热情。舒适性更佳、速度更快的蒸汽车不断投入市场。据说现在北方的某些城市,已经出现了加长型带顶棚的蒸汽车。坐在车厢里的乘客完全听不到蒸汽机的轰鸣,而且松软的毛皮座椅坐上去非常舒服。
不得不说,虽然秦人的创造能力有些欠缺,但是他们的改装能力非常的发达。举一反三几乎是每个秦国匠人的基础技能,孙铿需要做的,就是种下种子,然后等着他们辛勤浇灌然后摘取果实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孙铿不由得苦笑了几声。这个庞大而古老的帝国最应该感谢的人,却是把他们囚入创造的牢笼里的“罪人”。《子婴遗书》在为帝国续命的同时,也扼杀了秦人的创造天分。这部包罗万象的奇书,的确为这个国家指明了一条行进的道路。但是随着战争与时间的双重压力,必然会有一些知识失传。也许子婴的初衷是好的,但帝国已经不需要再有一本《孙铿遗书》传下去了。孙铿需要为这个帝国留下的最宝贵遗产,名字叫做规则。
林光一缓缓踩下刹车板,蒸汽车平稳的结束了它的又一次征程,稳稳的停在泉州港南街的大门口。蒸汽机的噪声小了一些,这玩意儿的另一大缺点是不能关停蒸汽机,才能够保证它处在随时启动的状态。要不然每次出发得先等水箱里的水烧开,简直太折磨人了。
孙铿下了车,拍打着身上的煤灰。心中开始无限怀念那个有内燃机的时代。军研院下属的动力研究所倒是鼓捣出一个内燃机,不过故障率简直高到不忍直视。因而被当做技术储备,分出一拨人加紧研究。真正能够大行于世,看来还遥遥无期。
“杨子成的家在南街十七号。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吃过了早餐,在家看书看报。”林光一道:“我们步行过去如何?”
孙铿点了点头,从卫兵手里接过热毛巾擦了擦脸。望着毛巾上的煤灰,他摇了摇头。咕哝道:“真不知道萧显是怎么把车从长安开到这里来的。我想起来就觉得好笑。薪水花的很值,我很欣慰。”
林光一失笑道:“你们两位,还真是……抓住他很容易,关起来把事情解释清楚就可以了。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现在情报处还在追查那个开枪的人,目标已经缩小到了一定范围之内。樊东来的手下是逃脱不掉嫌疑的。那个时候,也只有他的部队距离萧显他们是最近的。”
“你我是始作俑者。你以为萧显是傻子,会把我们的责任放在一边?”孙铿冷道:“再说……”他话说了半截,紧紧闭上了嘴巴。警惕的四处环望了一眼。卫兵都远远的缀在后面,狭窄的街道上,只能听得到他和林光一的脚步声。
林光一知道他的心思,无需让他把话说完。了然点了点头,指着前面几步远一座普通的小院道:“前面就是了。”说着几步走到前面,拾起锈迹斑斑的门环,轻轻扣了几下。院子里的狗立刻狂吠了起来。
过了片刻,院子里响起脚步声。那脚步声走近,门缝里露出一只满是警惕之色的眼睛,一个浑厚的声音在门后响了起来。“你们找谁?”
“杨子成是在这里吗?”林光一道。
“不是。你们找错了。”那声音冷漠的回答道,说着就要转身回去。
“陈暮有一封信带给你,难道你不想看看?”孙铿见他要离开,忙出声挽留道。
门猛地打开了,一个微胖的中年人出现在孙铿面前。他狐疑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孙铿慢条斯理从上衣兜里抽出一个信封,笑吟吟道:“进去说话吧。”他倒是反客为主,替杨子成这个真正的主人当起了家。
杨子成没反对,让开了道路。依稀觉得眼前这高级军官有些面善,想了好久,突然扬声道:“你是孙铿!三年前我们见过!”
“杨侍从官总算想起来了。”孙铿打量着小院,狗已经不再吠叫了,夹着尾巴缩进窝里,不住呜咽着。院子里种着些寻常可见的花花草草,一张藤椅摆在葡萄架下,藤椅旁的小几上,放着一叠报纸和一杯浓茶。可见杨子成退役之后的生活,悠闲而舒适。这让孙铿忽然生出了一点担忧,这个人还能为自己所用吗?
但是走进房间以后,他的担忧立刻便消除了。两个房间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机械工具,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落脚地方。
“看来你的手艺没落下。”孙铿捡起一个零件,打量了一番,随口道。
“没事瞎搞,消磨时间。”杨子成解释着,将两个硕大的木箱搬过来,权当是椅子。满怀期待的问道:“陈院长给我带信了?”
“拿去自己看吧。”孙铿抽出信封,递到他的手里。能弄到陈暮的信,花费了他好大的功夫。如若不然,一封再次征召文件就把杨子成召来了。他也是从侧面了解到,当年杨子成离开陈暮身边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若是自己唐突的去邀请,不被拒绝才怪。
杨子成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封,低头读了起来。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喃喃道:“长官一直还记着我。”
孙铿并不知道信的内容,当他提出要求后,这封信便通过一条特殊线路邮寄过来。送信的飞艇昼夜兼程,前一天的深夜才送到他的手里。送信的军官立刻便回程了,临行前特意交待孙铿,这封信只能让杨子成一人看,其他人都不得私拆。
孙铿遵守了约定,因而也很好奇陈暮究竟在信里跟他说了什么。但是杨子成显然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他和陈暮之间的秘密往事,郑而重之的将信叠了起来,揣进衣兜里。望着孙铿道:“泉州分院缺人?我可以补上。”
“他在信里跟你说了?”孙铿以为自己会费上一些周折,没有想到竟如此顺利便解决了。
“说了。”杨子成干脆的回答道:“什么时候上任?”
“马上。”孙铿正色道。
“请容我收拾一下东西,这就跟你们离开。”杨子成顿了顿,又补充道:“也许,我可能会耽搁一些时间。”他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我的行踪,需要向内务部泉州办事处报备。”
他这么说,等于是直接向孙铿表达了身份。孙铿明白他的苦心,点头道:“我这边派出一个机要军官,陪你一起过去。”
“多谢。”杨子成感激的望了他一眼,转身去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