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教官们的时间不多了,在专列抵达前短短几分钟时间整好队列对于这些已经准备放羊的少年们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安宁堡教员们面面相觑,望着队伍不知该如何下手。王戎带着军事教员们去各自小方队维持秩序,奈何教员太少,少年兵又有点多。顾此失彼,刚刚弹压了这边,那边又混乱起来。
直让章淼夫有些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听皇帝陛下的,带这些孩子出来。一个庄严肃穆的迎接仪式,生生就被这帮无法无天的家伙们给毁了。正后悔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有人不屑一顾的低声咕哝道:“我原以为帝婿手下无弱兵,今日一见,却也不过如此罢了。”
章淼夫回头,看见新来的几个中年教官列成一队,好整以暇的望着那边厢王戎带着军事教员队忙得满头大汗。他知道这几人的来历,倒也不恼。叹了一声道:“时间紧迫,几位若是有办法的话就用出来吧。这帮欠管教的家伙们,着实让你们见笑了。”
“其实很简单……”为首一个教官向前跨了一步,从腰间取出一根手指粗细的黑色教棍。“重典、速决!仅此而已。”他回头望着同伴们,低声厉喝道:“我们上!让安宁堡的同僚们见识见识咱们的手段!”
一股小小的黑色旋风从章淼夫身边刮过,带着狠辣的暴风雷电冲进少年兵队伍中。黑色教棍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刚柔相济。闪电般扬起又落下,准确的击中少年兵的手背。火辣辣的疼痛立时让少年咧嘴哭了起来,但是教官们毫不留情的第二下立刻让他们懂得了“规矩”这两个字的真正写法。
“噼里啪啦”一阵响亮的教棍击打声几乎连成一片,止不住哭嚎的少年一直被打到明白教官们的意思时为止。
场面迅速变得稳定下来,王戎和军事教员们尴尬的站在队列中间,看着陌生的教官们一个个将少年兵收拾的服服帖帖。
一个军事教员脸上露出愤愤难平之色,低声抱怨道:“安宁堡里禁止体罚。他们还是孩子。”
为首的教官耳朵甚灵,马上听见教员的抱怨。他嘿然冷笑一声,“慈不掌兵。他们是孩子,但也是军人。是军人,就得服从命令听指挥。”阴冷的眼神望向一旁表情复杂的王戎,轻声道:“在那里我们教你的东西,看来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王戎浑身一震,重重垂下头去。中年教官也不理他,一路抽打过去。后面知机闭嘴的孩子,也不多不少捱了一棍。也许是读懂了少年眼中的委屈,教官粲然一笑,脸上仿佛凝固了千年的坚冰化开。“你要懂得——公平。”
一通不讲情面的棍棒洗礼之后,再也用不着王戎和军事教员们费心费力,少年兵们按照往日训练时的记忆自动把队列排好。而此时,专列才刚刚停稳。
车厢门推开,陈暮和孙铿先后从车厢中走了出来。因为此时转运参加献俘仪式的部队还在路上,先期抵达的军官们并不为人们所知。这场欢迎仪式被限定到了一个极为狭窄的范围,除了安宁堡之外,帝都各衙署办事机构都只是主官轻车简从而来。勤政殿代表皇帝陛下前来的,是新任右相姜上云。这位“橡皮图章”似的人物似乎吸取了前任惨痛的教训,不仅上任时悄无声息,连公事都懒得去理会。听说了这次仪式之后,立刻自告奋勇的赶来。倒也省了贺八方和赢晚的心,也照顾了陈暮和孙铿的脸面。
陈暮和孙铿刚刚站定,便接到了吕耀明和何囡送上的鲜花。望着眼前容貌依稀有些熟悉的青年,孙铿点头致意。两人捧着鲜花走到姜上云面前,稍微寒暄了几句,便宣布仪式结束。
庞春江混在孙铿僚属的队伍里一起下了车,闫峰自从把他发派出去之后就似乎忘了这茬,一直都没有把他召唤回去。少年的地位尴尬,也分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属于哪个部门的。正好大家都要回帝都,孙铿也就把他安排进了策士队里。
他下来的时间有些晚,并没有看到吕耀明和何囡联袂献花的情景。不过,倒是有个熟悉的面孔让他欣喜万分。何虎子也站在安宁堡学员方队里,只不过和大多数手背青肿,眼泪汪汪的学弟学妹不太一样,那些面冷手辣的教官们似乎知道他并非其中一员,将他单独放过。少年站在前列,显是看到了混在队列里的庞春江,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这个已经被宣布了死讯的人,为什么还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庞春江朝他比了个“待会见”的手势,就随着队列远去了。何虎子心乱如麻,他知道庞春江对姐姐的心意,也知道姐姐当日得知他的死讯之后伤心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现在姐姐现在已经有了吕耀明,怎能让她徒生烦恼?可是,完全隐瞒姐姐的消息,对庞春江又太不公平了。该如何是好?
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肩膀忽然被猛地一拍。他吓了一跳,恼怒的转回头来。正好碰上吕耀明那张笑得甚是灿烂的俊脸。
“虎子小弟,想什么呢?”吕耀明特意将虎子的子字咬的很重。
“没……没想什么。”何虎子避开了吕耀明的视线,转移话题道:“我姐呢?”
“说什么穿裙子回去不方便。她是教员,就要有个教员应有的样子。”吕耀明摊着手无奈道:“难得放假出来,本来想带着你们在长安游玩一整天的。不过……章副院长那张黑脸,怕是回去以后少不了吃挂落。”
听到吕耀明打趣章淼夫,何虎子也忍不住莞尔一笑。不过转念一想,抱着万分同情的心思对耀明道:“院长回来以后,你们的好日子可就要到头了。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教官跟当初的赵甲教官的风格有些像,训起人来可不讲情面的。”
吕耀明侥幸逃脱了教棍的洗礼,想起那可屈可直的黑色教棍,顿时便笑不出来了。想了想之后便坦然了,又恢复了昔日没心没肺的乐天脾气。“躲是躲不过了,大不了我再机灵点,想必能少挨很多棍子的。再说,有你姐……”他本来想说被何囡教训的已经差不多够耐打了,可是话到嘴边看到虎子给他使得眼色,口风一变道:“有你姐在,我的伤也好的快一些不是吗?”
“哦?那是为什么?”何囡听他说得含含糊糊,忍不住疑惑问道。
“因为尊敬的何教员,您得微笑就是我的疗伤圣药。”吕耀明转过身去,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狡辩。”何囡俏脸红了红,娇羞道。
吕耀明指天道:“我说的话可都是认真的,蓝天可以作证。你看我上次摔得那么惨,今天还不是活蹦乱跳的站在你的面前。都是因为你。”
“再说我又要摔你了。”何囡威胁道。
“啊!救命啊。”吕耀明抱头鼠窜而去,何囡气呼呼的追了几步,突的想起自己的身份,哼了一声站在原地。望着小弟道:“刚刚淼夫院长给我们开了一个短会,今天教员们集体放假一天。正巧你也没事,耀明邀请我在长安玩,一起好不好?”
何虎子有心想要拒绝,可是姐姐眼中恳求的目光让他无法硬下心肠。点点头道:“好。”
看着姐姐和耀明的幸福样子,何虎子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个人既然已经死了,就让他在姐姐的世界里消失吧。尽管这想法有些自私,但为了姐姐的安宁,他什么都愿意舍弃。
庞春江脱离了大队,在车站外面的街角等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何虎子来与他见面。少年有些失落,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他知道虎子的身份,也许是被其他事情缠住了,没有机会过来与他叙旧。反正以后还是有机会的,等再见了面时详细分说吧。他如是想着,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喂!小子。”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唤。他愕然回头,惊喜道:“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闫峰手里拄着一根不合时宜的黑色雨伞,倚在墙壁上笑眯眯的看着他。“怎么,很意外么?假期还愉快吧。有新任务要派给你了。”
“新任务?”庞春江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想起那个爽约的人。但很快,他就把这一切都抛诸脑后。打起精神道:“是什么任务,我已经准备好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走。”闫峰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扛起雨伞当先朝前走去。庞春江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忍不住回头向车站方向望了一眼,“下次……下次一定要好好的找你谈一谈。”他心中默念着,跟着闫峰脚步急促的远去。
远处传来一阵蒸汽车的轰鸣,隐隐中似有熟悉的欢笑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