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秦军增援部队相继赶到石柱山战场,魔族军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降者免死!”此起彼伏的吼声在战场上各处地带响了起来。曾经骄狂一时的魔兵们也没了往日的威风,老老实实的将手里的武器丢下,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等待着秦军过来接收。
没有什么比丧失信心更加可怕的事情,他们行尸走肉一般,被绳索串起来,成批的脱离了战场。在陈暮的远景规划中,这些战俘们的用处很大,自然是多多益善。是以虽然押送俘虏的秦军对待他们的态度很恶劣,但鲜少有杀俘的情况发生。
在石柱山的附近,是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双方死尸枕藉,几乎将整个山坡都铺满。后续赶到的士兵们正在打扫着战场,但有一个难题摆在他们眼前,罪军营士兵的尸体应该按照什么样的待遇来安置。他们曾经是罪犯和流民,大多数人战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负责打扫战场的军官左右为难,最后带着这个问题来到了孙铿面前。毕竟最高长官在这里,下面人越俎代庖总是不好。
“怎么办?”孙铿自言自语了一句,负着手在军官面前踱了几步。“在未来的时间里,我们要在石柱山重新建立防线,设置驻扎的部队。需要有人记住,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战斗。他们曾经是罪人,但他们用性命洗刷了自己的罪过,来证明了自己对帝国的忠诚。所以……他们是战士。”
“明白。”军官点了点头,接着问道:“按照哪一级别的部队来给他们定下抚恤呢?而且这些人都没有留下名字,抚恤的发放也是个问题。”
“我们不需要抚恤。只求后人能够记住发生在这里的战斗就可以了。”一个冷漠的声音打断了孙铿的思绪,帐篷门口,站着两个年轻的军官。其中一个吊着手臂,而另外一个则满脸憔悴。正是刚刚从石柱山山顶赶下来的皇甫华和齐优两人。
看见孙铿,皇甫华百感交集。沉默了许久,还是走到他的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院长。见到您很高兴。”
孙铿摆了摆手,军官识趣的退下去。
“罪军营的情况如何?有多少人活了下来。”
“从战场上找到的幸存者还有一百七十三人。”皇甫华黯然答道。罪军营攒下来的老底子,在这一战里算是打光了。但战旗犹在,军魂犹在,那么只要有人填补进来,它还会有浴火重生的那一天。他不由得有些庆幸,庆幸早已经把十万送去了安宁堡。如果那些去深造的军官回来,假以时日他会还给孙铿一支更加强悍的罪军营。但是,孙铿会给他这个机会吗?他心中多少有些吃不准面前这个人的心思。几年的打磨,他已经越发的成熟。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阶下囚的模样了。
孙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我会给你补上,军官我也会给你抽调一部分过来。但我有一个条件。”
“请您吩咐。”皇甫华脚跟磕在一起,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罪军营的名号,可以成为历史了。”孙铿淡淡道:“草原上需要一支常年戍守在边境的武装力量,‘罪’字战旗会给新加入的士兵军官很大的心理负担。我会向统帅部申请一个番号回来。我也希望你,能够沿着这条道路重新拾回你昔日的荣光。”
皇甫华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恕我不能从命,院长阁下。”
“为什么?”
“罪军营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符号了,它还是一种精神,一个重担。还活着的每一个人,都背负着更多死了的人的愿望。他们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只想用自己的努力来赎清自己的罪过。一场战斗怎么能够?”皇甫华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容。“我们会一直战斗下去的,直到赎清为止。”
孙铿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一旁沉默的齐优身上。“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齐优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之前我许诺的一切照旧。军官、士兵、在我离开草原之前会给你们配齐。你们的目的地没有更改,依然还是极光城。未来也许会加上这里……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现在需要有人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孙铿语气一转,冷冷道:“近卫军第七卫因为在石柱山阻击战中驰援不力,我已经下令让他们在这里驻守。想必这里沉睡的英灵,有很多话想要对那混账说。让他听去!”
一向温文的军研院院长难得爆粗,显然已经对某人愤怒至极。皇甫华却是没有多少幸灾乐祸的心情,出声劝道:“院长阁下请三思。第七卫救援缓慢,想必是有自己的考虑。劲旅用来守边,未免有大材小用之嫌。您回去帝都,情势凶险。这条本算不上多大的罪名,但被有心人翻出来,也是麻烦。”
孙铿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我现在还怕麻烦?我正愁麻烦不要太少。”
孙铿的话,是抱怨,也是自嘲。皇甫华和齐优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苦笑了一下。对于孙铿目前的处境,他俩唯一能够做到的便是重建罪军营,让孙铿的手里能够重新拥有一支听命于他的武装力量。
……
距离石柱山战场五秦里,近卫军第七卫防区。
从临时修建的哨塔上向北方眺望,覆盖着雪的荒原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倒毙在路边的尸体,沿着通往二号城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天际线上。他们用生命为秦军指示了进攻的方向,尸体路标将会保留很长一段时间。
侯森重重叹了一口气,转头不自然的朝着东方那座醒目的小山望了一眼。低沉的朝着自己的搭档道:“我们下去吧。”
宋显宗点了点头,两人先后从哨塔上走了下来,等在下面的侍从官立刻将御寒的披风披在他的身上。侯森如同泥塑木雕一样任由侍从官摆布着,宋显宗知道他此时此刻晦暗的心情,连忙摆了摆手,示意随行军官退下。
“你真的不准备去了?”宋显宗双目炯炯的望着他沉声道。
“国防军的盛宴,我这一个近卫军卫指挥去了不显得碍眼?再说……院长这会怕是在气头上,我去了肯定没好果子吃。”侯森吐出一口浊气,闷声道:“说句不客气的话,皇甫华这会正等着我上门去,两人见了面不知道有多尴尬,难道要我等着他给我丢白手套准备决斗么?”
“皇甫不会这么干吧……”宋显宗迟疑道。
“从前或许不会。但现在……赖以回到帝国的心血一战尽毁,换我也会跟那个叫侯森的家伙决斗。”侯森毫不留情的嘲弄着自己,负着手朝帐篷那里走去。
宋显宗能听得出他此时他的心中充满了悔意。但事情已经做了,后悔只能让自己更痛苦,而对已经发生了的一切没有任何助益。他跟着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道:“老侯!有一件事情,显宗不得不提醒你。”
“嗯?”侯森神思不属的回了一声,等着宋显宗把话说下去。
“通观全局,咱们第七卫在桑梅的评价应该能够得上功大于过。最后一战这点小小的瑕疵,实在不能算什么。我们并不是唯一的援军,而且当时的布置现在拿出来去统帅部、去近卫军总部让他们看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宋显宗脸色一沉,咬着牙齿道:“更重要的,别忘了我们要援救的部队。它是不属于帝国任何一个军种的。”
“什么意思?”侯森明知故问。
宋显宗在他背后笑得有些狰狞。“孙铿这次很可能会对咱们进行处罚,你猜……他会怎么做?”
“抹干净我的功劳是不可能的。”侯森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大部分时间我都是跟随陈暮大将军一起作战,原则上并不归他统属。”
“从古至今,还没有一位长官能抹掉下属的功劳。是另外一件事。”宋显宗道:“您考虑过没有?万一他让我们全卫驻守在这里……”
“那就在这里陪着他们好了。”侯森不以为然道:“是我欠罪军营的,如果这样就能够偿还,那真是太便宜侯森了!”
宋显宗摇了摇头,阴声道:“那是一支并不存在的部队……将士们出征,为的还不是有一天能回到故里光宗耀祖?让他们留在这苦寒的边疆,岂不是对我们最大的侮辱?长安叙功的时候,没有我们的加入,还有什么意思!难道您不想要前程了吗?”
“我懂你的意思。老宋。”侯森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那是一支不存在的部队。这话拿到帝都去说,想必会有很多人感兴趣。他们会把你我当成座上宾客,好言宽慰且套出对他不利的一些东西,然后把我们的话变成匕首和投枪,刺向院长——我的老师。你想知道后果吗?……不,你一定知道后果的。”
“什……什么后果?”宋显宗干笑道。
“他走在悬崖边上。”侯森转过身来,揪着自己肩膀上金灿灿的衔志道:“我不能为了这些东西,而把我的老师给卖了。世界上最大的罪过不是谋逆,而是莫须有。这话……我希望你能把他烂在肚子里。如果让我知道谣言是从你嘴里传出去的,别怪我不讲情面。”
话音刚落,肩上的金纽扣已经承受不住侯森的大力拉拽,粒粒掉落在两人面前的枯草上。侯森整了整自己身上的军装,深深注视了他一眼,转头决然而去。
宋显宗低头看着那两枚金色扣子,忽然觉得它有些扎眼。他苦笑了一声,用只能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自语道:“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这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