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听着眼眶一热,原以为已经淡然处之的感情一下子变得真挚热烈起来。
孙铿微笑起来,“可不要让自己的誓言变成不负责任的大话。有人说过要坚强的。”
千禧狠狠地吸溜了一下鼻子,像往常一贯做过的事情一样,给孙铿斟上一杯茶,垂手肃立在他的身侧。
孙铿很快做完了手里最后的工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最近怎么样?一切都还习惯吧。”
“一切都好。”千禧平复了心情,简短的回答道。
“一切都好的另外一层含义就是一切都不好。”孙铿调侃了一句,宽慰道:“跟我这里相比,一机卫的舞台更加大了。我听过一机卫的冷面小魔王的传说,不要害羞……说得就是你。”
千禧微腼着脸,没想到自己的诨号传进了院长的耳朵里。一方面暗暗愠怒到底是谁那么大的嘴巴;另一方面却又隐隐有些小小的得意。仿佛离开家的孩子,有了一点小成绩便想要在父母长辈面前炫耀一番。却又不好意思拿出来直接炫耀,隐藏在肚子里等待他们的夸奖一样。
“做得很不错。”孙铿顿了顿,用肯定的口吻赞许道。
“谢谢院长夸奖。”千禧顿首答道。
“但是你的行事作风里,有些戾气。”孙铿侧转头,望着他温和的告诫道。
“戾气?”千禧愕然回望着孙铿,有些不解其意。
“你是不是曾经带着一群连飞艇都没有坐过的菜鸟,飞上天空。然后掏出手枪逼着他们一个一个的完成了跳伞?”孙铿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望着千禧沉声道。
“是有这回事。”千禧想了想,坦然答道:“我是想要他们快点适应天空的脾性,这是为大局着想。”
“你的出发点自然是好的。”孙铿淡淡道:“否则我也不会容你到现在。少年郎么,多点锐气很好。但锐气变得多了,就容易变成戾气。我希望你还是要戒骄戒躁。尽快的忘记过去的一些事情。你要做你自己,明白吗?”
“做我……自己?”
“我的意思是说,尽快从你兄长的阴影中走出来。”孙铿望着他懵懂的模样,心中暗叹了一声。硬着心肠道:“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这一点我无法否认。但你不能按照他的一切行事规则来要求自己。在规则的允可下,你要做你自己。”
张复亭是千禧心中的一块疮疤,谁揭谁死。但孙铿不一样。他是张复亭的师长,又是千禧的老长官。可以说,千禧在这个世界上最需要感恩的人除了张复亭,剩下的就只有孙铿了。所以谁人都不可以说,唯独孙铿能说。
“是。”长久的沉默之后,千禧终于点头闷闷的答应了孙铿的要求。
孙铿察言观色,知道自己的这番苦心恐怕没有取得什么效果。少年之所以能够如此强大,是因为他的内心活着一个张复亭;少年之所以如此乖戾,也是因为他的内心活着一个张复亭。那个已经在英烈祠长眠的年轻人既是少年的保护神又是他的心结。也许一切都只能依靠他自己,等有一天少年真正的成长了,那个桎梏着他的心结才会脱离开来。
“我希望你有一天可以真正的强大起来。”孙铿轻声道。
“是。我会努力。”千禧垂首轻声答道。
两人沉默了几秒钟,千禧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轻轻陈放在孙铿手边。恭声道:“院长,这次来我给您带了礼物。请您务必收下。”
“是什么?”孙铿随口问道。拿过盒子轻轻掀开。盒子里的东西平平无奇,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有些枯蔫的新芽。
“临出发前,在您的小院前,我摘下了这个。”千禧道:“春天已经到来了,院里的人都在期盼着您回去。”
回去么……孙铿心中苦涩的想着。将铁盒盖上,郑重收进办公桌里。“很贵重的礼物,我很喜欢。”他抬头望着眼神清澈的少年,微笑道:“你有心了。”
“院长喜欢就好。”千禧笑得腼腆,“我还担心被章副院长发现然后惩罚我打扫操场。”
“摘下一片嫩叶而已,淼夫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孙铿不以为然道。
“这是春天里的第一叶嫩芽。”千禧笑咪咪的解释了一句。
“有什么讲究么?”孙铿好奇问道。
“传闻院长您门前的樟树有灵性,得到新发嫩芽贴身佩戴可保不挂科。”千禧忍着笑道:“好大一棵树,险些给摘成了秃顶。章副院长严令不许破坏树木,并且派了卫兵把守……”
“你打倒了卫兵,然后抢了这片叶子来到我这里来献宝?”孙铿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结局,哭笑不得道。以千禧天不怕地不怕的秉性,他刚刚说出来的话应该倒着听才更加接近真实。
“院里的人都想念您。”千禧道。
“暂时却也回不得。”孙铿摇头叹息了一声。摆了摆手道:“这话就不要再提了。一会儿我乘车去你卫驻地,在我这儿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千禧正愁回去的事情,听孙铿如是吩咐,连忙笑着应了。孙铿摇铃唤进一个侍从军官,让他带千禧去休息。自己却似乎上紧了发条的时钟,坐在椅子上精神抖擞。
重新拿出盒子里的树芽把玩着,心中思绪纷乱。千禧话中几分真假尚未可知,但有些人的确在期盼着自己重新执掌军研院的局面。淼夫是一个合格的守成者,而不是一个出色的开拓者。在他离开军研院之后,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下属机构通过各种途径向他抱怨了当前的不佳境况。
倒不是说章淼夫一味的打压孙铿的势力,而是坐在那个位置上,身不由己罢了。淼夫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想要有一番作为必然会压缩前任的一些东西。已经有成效的东西他肯定不会轻易下手,但那些需要长时间研究的课题就前景堪忧了。
要改善这个局面,只有自己重返军研院执掌大局。但到了那一天,章淼夫已经培养起来的势力应该如何处置就是一个真切的难题了。也许在那之前,应该跟他好好谈谈这个问题。
……
车厢里,薛汉臣神色不善的紧紧盯着千禧。刚刚发生的交手中,一时不察差点着了对方的道,这让以绝域骄子自居的薛汉臣颜色颇有些挂不住。还没等他的气息恢复平稳,千禧又被安排到与他一辆马车上。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分配座位的林光一似乎没察觉到车厢里隐隐有不安的气流涌动,低声交待了一句之后便下了马车。车上已经有三个护卫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况且看到薛汉臣一副气冲斗牛的神色,才懒得搀和他们的恩怨情仇。自然有多远闪多远,把这摊乱事甩到孙铿头上就来了个一推二五六,假装看不见。
可怜孙铿压根就不知道他的现任侍从官与前任侍从官在办公室门外发生过的龃龉,一路上只顾着补眠,哪里注意到车厢里差不多快要打起来的激烈气氛。
“我说二位,你们还真是卫士之耻啊。”千禧高高翘起二郎腿,斜睨着两人道。“院长的安危交给你们,我看都比不上郡守府门外看门的小兵。”
“某些人不一样没有发现隐藏在暗处的行动队和林侍从官。你我彼此彼此,大哥不笑二哥。就不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了。”薛汉臣哪里吃过这种亏?当下反唇相讥道。
“说起来,我是你们的前辈。称呼我一声师兄不为过吧。”千禧见秀优越无效,连忙把资历拉出来说事。
“笑话!”薛汉臣冷笑道:“哥可是正牌子的三级卫将,可不比某些人牵着……院长的衣角一步高升。”总算他还有一分理智,没有把千禧的逆鳞揭出来打击。他知道要是自己一个说错,就是大打出手的局面。到时候撕破了脸皮,就算林光一不收拾他,回去见了张复汉他们也不好交待。
要知道张家最是护短,打了一个不要紧,问题是会牵出一窝来。老的老小的小,无论哪一个站在他薛汉臣面前,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薛侍从官做惯了高高在上的人物,怎么能做好护卫的工作呢?更别说您旁边这位美髯公,一看上去就不是做护卫的料子。”千禧忍不住出言相讥道。
“有人在试图教导我呢。呵……”薛汉臣道:“我知道你很强大,有一个传奇一般的过往。但是现在,我和老车才是他的侍从官。我们的实力究竟如何,你说了不算的。”
“那谁说了算?”千禧含笑问道。
“敌人说了算。”薛汉臣冷冷道,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敌人的尸体是我们实力的证明。”
“我实在不放心哪。”千禧悠悠长叹道。
孙铿从假寐中苏醒,两人的交谈暂告一段落。千禧心中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探身道:“院长,我认为您身边的防卫力量照之以往还是欠缺了一些。这次来时,发现普通军人中也有英才。他的素质可不是一些草莽人士可以相比的。”说这话时,脑海里闪过一人的身影来。想起昨天深夜跟那位军士的交谈。他心中喃喃道:“索性,就送你一场机遇吧。好不负我一番评判。”
“是么。”孙铿笑道:“别忘了千禧你也是复亭从草原上捡回来的,还有韩康……”他蓦地想起这个名字,忍不住一阵心痛。
千禧讪然一笑,把孙铿的调侃当做了耳旁风。他取过一张纸条,刷刷写下一个人的名字,然后交到孙铿面前。“院长,相信我的眼光。加以训练,您会收获一个堪比萧显的全面型人才。”
纸条上潦草的写着一个人名:陈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