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铿哂然笑道:“白二哥哪里的话?难道我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吗?”
没了老父亲的压制,白二的神色看上去自然了很多。他欠身道:“自然不敢恶意揣测阁下。”说完这话,便又变成了封嘴的葫芦。两人一坐一站,相顾无趣。白二自觉在孙铿面前,浑身难受且无话可说。找了个由头便要告退出去。
孙铿淡淡问道:“不知道白二哥从事哪门职业?”
白二搔了搔后脑勺,为难道:“微末行当不足挂齿,在村子里的私塾教人识字而已。”
“原来是教师。”孙铿了然点头道:“咸阳有一座新兴的学院,不知道您可曾听说过?”
白二摇头:“不知道。”
这话题进行到这儿就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孙铿能看的出来,老白的次子根本无心仕途。其中原因他无意深究,到底是他自认能力不足还是其他什么,总之橄榄枝他已经递出去了,一切都要看白二自己的选择了。
白二再次告退,孙铿没有阻拦。人各有志,就随他去吧。在空无一人的偏厅里踱了几步。一个电讯员走进来,恭声道:“院长,截获了长安发往西京郡守府的最新电文。”
如果这时候有什么消息没有发到白大将军府兼西京军事守备指挥部的话,那么这一定是一封人事任命的关键电报。孙铿精神一振,颔首道:“念。”
“大将军白波平病重,西京军事地位至关重要,军事守备指挥官一日不可或缺。皇帝陛下与统帅部经过多日讨论,最终决定:任命王素大将军即日起回调西京任军事守备指挥官。石湖关一带防务,全权交给军研院院长孙铿暂代。等到桑梅草原战事结束后,另行进行人事任命。”电讯员将长长的电文念完,抬头望着孙铿等候他的指令。
孙铿沉吟了一阵,王素接任老白的空缺倒也不算是出人意料。帝国皇帝手下一共就那么几位统帅,张广武坐镇帝都不可轻动;本来还有一个闫长顺可以机动一下,不过闫长顺眼下还在准备攻略南大陆。能调遣过来的人员就只剩下寥寥可数的那么几个人。可以说,章质夫和王素他们两人无论哪一个过来都是有可能的。
本来在他心中,章质夫过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西京和玉门接壤,玉门可以说是西京的门户。帝国皇帝所做的只需要将玉门和西京划为一处就能够解决所有问题了。但出乎意料的是,赢晚和统帅部并没有选择这一条看上去轻而易举的捷径,而是绕了一个弯。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随着老白退出时代舞台,赢祯时代成名的老将就只剩下张广武一个。剩下的就是资历稍浅的,如章质夫、王素、闫长顺等人;陈暮勉强能够摸得到章质夫他们的边缘,主要原因还是被赢祯雪藏了二十年,一时半会也赶不上来。至于现在军界新星,如魏溪、李忠、王祀等,算是第三代。
老将军承前,壮年将领启后。第三代将领大放异彩的时候本来应该推迟到下次战争。但是因为孙铿这个异类的存在,加速了老一辈将军退出历史舞台的时间,同时也让魏溪等人快速的走向前台。帝都任命王素就是在释放了两个信号。将整个北方放权给了孙铿和陈暮是其一,其二就是未来的统帅部副统帅的无形之争已经尘埃落定。
至少在目前看来,章质夫、陈暮和王素三人围绕着副统帅进行的无声竞赛中,王素已经先行一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日全面战争爆发之时,就是王素成为统帅部副统帅之日。
而孙铿自己呢,似乎也是这场变故中的受益者之一。因为王素的离开,北方出现了一个权力真空的情况。北方作为帝国最主要的战略前沿,必须有大将军坐镇。陈暮在桑梅草原征战,一时半会脱身不得。孙铿作为即将前往天海郡督战的,身份地位仅次于大将军的帝国高级军官。自然而然将会接替王素留下的权力真空地带,以保证帝国权杖在北方的持续存在性。
心中念如电转,现实中不过一瞬而已。孙铿见电讯员还在等着他的发落,微微颔首道:“可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白大将军让他安心养病了。等西京郡府来人,让他过来见我。”
军研院院长的身份自然是没有召见地方官员的权力,但是他另一个差事还没有交卸,皇帝特使的身份无论在哪个地方都好使。
孙铿所料没错,过了没有一个钟头时间,就听到卫士过来通报,说西京郡守沈骏亲自来看望白大将军了。
老白已经先一步得知了消息,因而沈骏告诉他可以荣休的好消息时,心情早已经平静。笼罩在眉头多日的阴霾一日尽去,老白叹息道:“终于可以休息一阵了。沈郡守,半夜时分还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我这把老骨头,真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沈骏陪笑道:“哪里,大将军言重了。西京近两年来的安宁还全仰仗大将军。听闻大将军即将荣休的消息,下官知晓您的迫切心情,让您早一刻知道也是好的。”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老白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浓重的倦意。沈骏连忙告退,刚从房间里出来,一个等候在院中的卫士就已经走过来,附耳跟他嘀咕了几句。沈骏脸色一变,连忙道:“特使在哪儿?”
卫士回答道:“在偏厅等您。”
沈骏正色道:“下官这就过去。”说罢跟送行的白二告罪一声,急匆匆跟着卫士朝偏厅走去。
白二望着郡守远去的背影,神色复杂。从此以后,白家已经无一人身在军界仕途。即使他是淡泊名利,无心功名的人,真的面临这一刻时,心中也是淡淡的不是滋味。
正怔忡的时候,卧室里一个仆从形色慌张的奔了出来。一把抓住白二的袖子,声音颤抖的道:“少爷,不好了……老爷他不行了。”
……
这是沈骏第二次正式见到孙铿。上一次两人的会面还要追溯到两年前的共同见证仪式上,而那一次的会面,不过远远的看了一眼。
因为孙铿身上还挂着一个“皇帝特使”的名头,沈骏这位陪都郡守见到孙铿时,还是要用比较正式的规格来觐见的。孙铿倒也没自抬身价,降阶相迎。两人寒暄了几句,并肩走到临时待客的偏厅中,分宾主之位坐下。
“特使召下官前来,不知道有何要事相商?”沈骏探询问道,心中有些忐忑。
“白大将军卸任,王素大将军就算从石湖关即刻出发,到西京也需要两天时间。”孙铿淡淡道:“我与白大将军是陈年故交,打算在这里送他归乡,顺便迎接王素大将军。这些都是要沈郡守知情的。”
“原来是这事。”沈骏莫名松了一口气。“特使挂念旧情,下官佩服。这种事只需派人去郡守府通知就是了,下官不是不通世故的蠢物,特使想在西京驻留多久就呆多久。”
孙铿只是要他一个许可,其他倒也没什么。不过看沈骏一副莫名紧张的模样,不由有些狐疑。微笑问道:“沈郡君紧张何故?”
“不过被人构陷,下官误以为特使来是找沈某麻烦的。故此紧张。”沈骏擦了一把冷汗,决定还是如实相告。如果能得到这位背景深厚的特使相助,也不枉自己半夜三更跑上门来通知喜讯的一番劳动。
“被何人构陷?”孙铿一听,顿时紧锁眉头追问道。
“下官与流放桂州郡的沈存忠乃是远房表兄弟。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人往监察院投了一份帖子,言道下官资助南方叛军。监察院得知后,正在调查下官的当儿,接到了帝都的电报和您召见下官的消息。未免有些自误了。”沈骏叹了口气,将自己的麻烦事给孙铿简单说了一遍。
“南方叛军”这事儿,孙铿是知道的。不过是个笑话而已,一个被流放的前郡守的儿子因为不耐烦每日放马牧羊的日子,拉了几个牧民举起反旗。上午才刚刚宣布造反,下午就被他亲爹派出的军队给灭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反贼头目的老爹一边暗中帮助反贼儿子跑路,一边煞有介事上报,言称在桂州剿灭一伙叛军,击溃斩获多少云云。结果这谎言被上级识破,父子俩人同时在法场上见面,一时在桂州一带传为笑谈。
当日孙铿得知这消息时,沈存忠父子已经伏法两月有余。那会儿还和贺八方两人笑谈,说过这事的笑话。没想到还真的有人拿“南方叛军”来大做文章,竟然构陷到陪都郡守的头上。听闻此言,孙铿不禁阴怒道:“监察院就真的来调查你?他们就没有调查清楚南方叛军究竟是多么愚蠢的一个笑话?”
沈骏正要再多说几句,可才刚刚张口欲言,话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打断。
薛汉臣推门而入,望着孙铿沉声道:“白大将军去世了,就在几分钟之前。”
“什么?”孙铿惊得失手将茶碗打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溅在身上都丝毫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