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组士兵的手艺比卫生兵可差远了。绷带用了好几条,才堪堪将曾子夫脑袋上的伤口包扎妥当。顶儿尖尖仿佛一颗粽子,几个人盯着他的脑袋想笑又不敢笑。为他包扎的士兵手足无措的立着,生怕车长因此而迁怒于他。
曾子夫摸着脑袋宽慰道:“别听他们的!好不好看不重要,管用就行。”
李广强这会儿才从狂暴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他感激的望了曾子夫一眼,要不是车长看出了端倪,他的这条胳膊怕是真的保不住了。自从火神机关枪入役以来,已经有不少射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大脑会在兴奋的作用自动遗忘身体传来的报警信号,也就是所谓的“迸发出超人的力量”。当然这种力量并不是人类现阶段能够轻松驾驭的,事后这些射手轻则胳膊废掉;重则就会在战斗结束后突然无疾而终,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死因来。
“让你的副射手代替你射击,从现在开始到咱们回营地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再动枪了。”曾子夫担心会有什么后遗症留下,索性在战场上就放了他的大假。李广强虽然不乐意,却是没有办法违抗命令。只好闷头坐了下来,从兜里摸出烟丝荷包,抓了一把烟碎塞进嘴巴里大嚼起来。
曾子夫虽然面色如常,可是心里早已经乱成了一团麻。他担心的事情和李忠担心的一样,战斗开始至今,已经四十多分钟了。一六年式战车的极限作战时间不过一个小时多一点,可以预见得到的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能够跟随在卫指挥身边的战车将会越来越少,直至全部都停下来。而一旦敌军的作战意志超乎想象的话,对于他们而言,将是一场不小的灾难——当战车丧失了机动性变成了固定靶子的时候,被击毁的概率将会提高数倍。
不知道这场大战结束后,还有多少朝夕相处的伙伴能够幸运的活下来。一想到这里,曾子夫不由得开始埋怨战前信誓旦旦的步兵部部指挥王英。
“你们就算用爬的,这个时候也该爬到了吧。”曾子夫叹了一口气,心中喃喃自语着。殷切的目光似乎就要穿透厚重的车厢,望向遥远的北方。
与曾子夫所料相差不远,李忠麾下的冲击车队再次损失了两辆战车。他们的运气并不太好,一辆陷进了法师们集体制造出来的泥沼陷阱,那是一个战场上非常罕见的群体释放法术;另一辆则在失去了动力之后,很快被愤怒的狼族步兵合力推翻。锅炉倾倒之后热水溢了出来,将牵引部里的大部分士兵都烫成半熟的状态;后面的武备部也没能幸免,几个身材瘦小的魔兵从没来得及关闭的舱门中钻进一通胡乱砍杀,很快鲜血就从铆接的装甲板缝隙中流淌出来。
李忠不得不命令车阵向中心猬集,秦军的反击正面已经比开始时窄了一半。但他们依然没有停止前进,似乎并没有受到同伴损伤的影响,攻击变得更加狂放暴虐。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魔族军方阵连五分钟都难以阻挡就被击溃。
重组,被击溃;再次重组,再次被击溃。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亚达大公已经能够闻到那些钢铁怪兽们释放出来浓烈的煤炭燃烧的味道。他紧紧蹙着眉头,扬起手重重落下。最后一支预备队投入了战场,如果还不能把这支已经陷入狂暴状态的秦军部队拦下,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溃败。
胶着的战局对李忠而言,仿佛是一个失足落进沼泽中的疲惫旅人。每往前迈动一步,都要奋起全身的力气。翻滚着涌上来的魔兵被机枪扫倒,马上又有人填补上他们的位置。车厢里携带的子弹早就打光了,所有的射击孔全部打开,车厢里的步兵拼命的朝外射出炙热的子弹。
魔兵身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很快在极度寒冷的天气下凝成一片血冰。魔兵们踩到同伴的鲜血上滑到在地,战车的履带也抓握不住地面的力量,像喝醉了的壮汉似的左右摇摆着。每一次摆动,都会带走车旁一片魔兵的生命,给这片战场上再次增添一笔浓重的血色。
数千人和最后的十几辆战车纠缠在一起,用最原始的手段肉搏。逼近了战车的魔兵用牙齿咬,用利爪撕;将断掉了的兵刃塞进任何一个他们认为可能会藏着秦军士兵的孔洞里。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做着徒劳的无用功,但也有蒙对了的时候。履带被一杆长刀卡住,战车仿佛中了定身术似的,突地停在了原地。
武备舱里正拼命射击的士兵们猝不及防,被这巨大的惯性猛地一滞,变作滚地葫芦滚到车尾叠在一起。车长拼命推开压在脑袋上的人体,扯着嗓子吼叫道:“都******起开!报告损失情况,抢占射击位置!把魔崽子都给我干了!”
士兵们七手八脚的从人堆里爬出来,顾不得自己在脱离的时候踩到了谁的脸,坐到了谁的腿。抢到射击孔前,拼命将捅进射击孔里的武器推挤出去,举着枪也来不及瞄准,搂着扳机就是一通猛射。
面前的魔兵一哄而散,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就听见另一侧传来一阵“荷荷”的狂吼声。紧接着,他们惊恐的看到,车厢另一侧的空弹药箱,子弹壳之类杂七杂八的物件像长了翅膀,朝自己所在的地方飞了过来。
秦军士兵们的惊呼声还没有出口,他们所处的空间就已经彻底倾覆过来。车厢外面,一百多赤着上身的狼族步兵正狂乱的欢呼着,****的大脚踩着第二辆被推翻的战车,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似乎是打了一场了不得的胜仗。谁也没有注意到,死神的目光已经移动到他们身上,一场横扫敌我双方的巨大灾难正在形成。
牵引部里一片狼藉,大多数士兵都已经在第一次撞击中死于非命。牵引部军士被压在一堆煤炭底下,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如果没有人来把他救出来,那么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跟同伴们一样长眠于战场。
军士的视线被固定在一个别扭的角度上,一个仪表盘奇迹一般的依然在工作着。军士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能够死在这个他曾经泼洒过汗水,付出过努力的战斗岗位上,的确是人生中最后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压力值已经达到极限!
无处释放的蒸汽最终选择了一条薄弱地带作为突破口,沸腾的蒸汽与炙热的火苗碰撞在一起,立刻引起了一场足以毁灭一切的爆炸。四溢的蒸汽喷射到附近狂欢的魔兵身上,这些兴高采烈的士兵们立刻感受到比肢体剥离还要痛楚十倍的痛苦。还没有等他们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二次更加剧烈的爆炸在他们耳边响起。一团浓烟在雪地上冉冉升起,高温气体夹杂着滚烫的水珠以及四散纷飞的零件将方圆十几米的范围变成了一片残肢横飞,血肉淋漓的修罗场。
正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先是外围的魔兵撒丫子便逃,紧接着就是稍微靠近战圈的魔兵方阵,最后是与战车纠缠在一起的精锐部队。当逃亡的千万条小溪汇成巨大的江河时,亚达大公纵使有再强烈的决心,也是回天乏术。
他只来得及砍倒了几个不长眼睛的魔兵,就被身边中心的卫士扛起来朝安全地带逃去。大公仿佛一根没有知觉的木桩,血红的瞳仁瞪视着远方的一团乱象。在他目力所及的地平线上,一条黑线正在缓缓接近。直到此时,他那颗不肯轻易就范的心才彻底死去。颓然长叹了一声,软软伏倒在卫士的肩上。
从秦军吹响反击的号角,到亚达大公的大军兵败如山倒。前后时间不过持续了多半天的时间。入寇的魔族军已经彻底丧失了与秦军对决的勇气,一口气退到六号城附近才堪堪停下了脚步。而秦军在整场反击战中付出的代价则微乎其微。统共只有一千余名士兵阵亡,伤员的数量与阵亡人数相差不多。损失最大的部队是李忠的新编六十五卫,占总伤亡人数的一半以上。当然他们的功劳也是最大,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就撕开了魔族军的防线;一个卫歼灭的敌军差不多是己方兵力的十倍。分摊到卫里每一个官兵的头上,差不多足够每个士兵在战后分到足以维持一生的财富了。
站在天海城北城墙上的孙铿以及一众援军卫指挥全程观看了这场战斗。孙铿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望着面前一众瞠目结舌的卫指挥们。他们心比天高,他们命比纸薄。
“表演精彩吗?”孙铿面露讥嘲的笑容。这些带着任务来的卫指挥们此时此刻的心情想必会非常精彩。
卫指挥们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用何等表情面对这位再次大获全胜的帝婿。
“可以预见。在不远的未来,这样的部队将会是帝国的常备力量。你们难道一点欣羡之情都没有吗?”
说没有那是自欺欺人。除了之前服软倒向孙铿的几位卫指挥外,其他人脸上都露出懊恼悔恨的表情。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个世界上可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
孙铿正待多嘲讽他们几句,但是林光一的一席话却让他刚刚变好的心情一瞬间荡然无存。
“先遣一号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