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宇文光强打起精神道:“第一轮甄别已经结束,有一百零一人已经排除了嫌疑。还有七十五人无法证明自己在事发时去了哪里。我们已经将他们单独关押了起来,等待进行第二次的甄别。”
“第一轮甄别出来的人,是不是已经确定是无辜的了?”
“是的。”宇文光快速答道:“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这一点我们也得到了更多目击者的旁证。”
林光一侧头望了谷雨一眼,谷雨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在宇文光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林光一站起来道:“将那些人释放吧,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全力甄别这剩下的七十五人。”
牢门打开一条缝,一个士兵将头探了进来。“你们可以走了。”他说道。
这间牢房大得令人吃惊,方圆一百多米。原来是军法处的仓库。不过自从成为仓库的那一天起,它就再也没有装过任何物资。如果不是这次刺杀案件,恐怕没有人能想起来他们还有一间可以当做仓库的拘留室。士兵们三三两两的走出牢门,各自抱怨着离开了军法处。
程之星落在最后,刻意与他们拉开了距离。军法处的士兵站在牢门,眼神不善的望着他。“怎么,你想在这里多住一晚再走?”士兵不屑哼道。
“我倒是想,不知道你们留不留?”程之星摸了摸上衣口袋,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卷塞进士兵的手里。
士兵打量了他几眼,掂量着这份意外的礼物。最终还是把烟卷丢还到他的怀里。“这个不行。上面有命令,今天晚上要彻夜甄别。这个牢房说不定一会儿还要用的。”
程之星见事不可为,也就不再强求。叹息了一声朝外走去,外面的风雪比来时更加大了。从被窝里被军法处的士兵带走时,他只来得及披上一件单薄的披风。从这里步行回去营地至少要三秦里,但愿运气足够好,不要走到半路就给冻死了。
他叹了一口气,自嘲的想着。竖起衣领挡住了半张脸,头也不回的走进铺天盖地的雪夜。
“喂!”街角处传来一声低喊。程之星顿住脚步,眯着眼睛努力望去。只见街角处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手里拎着一条厚重的军大衣。
“你不该来的。”程之星套上军大衣,感觉被冻僵了的灵魂重新焕发了活力。“你是卫指挥,应该呆在你的岗位上。”
“总不能眼睁睁看你冻死吧。”袁野从兜里抽出一支烟点上,冲着天空哈出一口热气。他眯着眼睛道:“军法处的人没难为你吧?”
“谁会为难一个厨子?”程之星哂笑道:“走吧。”
“老牛在北边完成了一桩大任务,应该快回来了。”袁野悠悠道:“到时候一起去你那里,好好的吃喝一场。”
“没问题。”程之星笑道:“有没有和孙铿说上话?至少也要谢谢人家。要不是他,我们这会儿还在桂河边挖沙子呢。”
“现在他的日子不好过,就没去打扰他。”袁野道:“这次给咱们派了一个不错的任务,挤掉了那个愚蠢的家伙的位置。近卫军七十七卫的地位,马上就要保不住了。洪剑飞一死,他手底下攥着的那些骨干肯定就会被其他人瓜分干净的。”
“你还是那么热心,先顾好我们自己吧。早就告诉过你,那些人都是不能相信的。你还偏不信。”程之星低声道:“若是我当年再坚持一点,就和洪剑飞一样的下场。只不过那个时候脏水泼在先帝身上,现在脏水泼在孙铿身上罢了。先帝可以不在乎,孙铿却不行。毕竟……他不姓赢。”
两人一边走路,一边低声交谈。程之星顿住了脚步,将身上的大衣解了下来。“我到地方了,谢谢你的大衣。”他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伸出手拍打着袁野身上的积雪。“要不要进去喝一杯?”
“今天可没带酒钱,改日再来吧。”袁野仰头看着营门上悬挂着的大红灯笼,叹息了一声道:“那我可要走了。”
“注意安全,城里最近不太平。”程之星站在营门口,淡淡嘱咐了一句。
袁野朝后挥了挥手,“带着警卫呢。洪剑飞一死,我就让侍从官把卫队拉出来了。现在有些人巴不得我赶快死了,好变成泼到孙铿身上的脏水呢。”
“这样内斗下去,可不是帝国的福分。”程之星摇了摇头,自语了一句。目送着袁野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之中,转身也走进营门。刚刚走出没有几步,就听见一声轻微的咳嗽在身后响起。
他转过身,佝偻的脊梁挺拔了起来。
“这里不用藏着掖着,绝对安全。”没有回身,他的声音沉静如水。
“说起来,还要多谢你掩护。”军装大汉从暗处显出身形来,警觉的四处张望着。
“进屋说话。”程之星哼了一声,随手推开一扇虚掩着的房门。房间里暖融融的,长条酒桌上摆着一瓮烈酒。十几只广口瓷碗清洗的干干净净,整齐的摞在一起。
“谁也不会想到,当年叱咤风云的二一三卫卫指挥程立居然会做当垆卖酒的勾当。”军装大汉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长条凳上,掀起一只瓷碗,给自己斟满了烈酒。
“程立早已经在桂河边上跳河自杀了,现在活着的人叫程之星。渔翁你可不要叫错了。”程之星解下湿透了的披风,从门后衣钩上摘下一条雪白的围裙。擦了擦双手道:“洪剑飞是你杀得?”
“可不敢这么说。”渔翁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赞了一声。抹了一把嘴唇道:“洪剑飞自然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院长派人斩杀,怎么会是我这种无名小卒做得?”
“呵呵。”程之星意义不明的干笑了几声,将酒瓮从渔翁面前拿走。“今天晚上我不想招待你。刚刚从军法处被放回来,说不定现在门外就有军法处派来的暗探。你如果想死,不妨在这里住上一夜,明天再走。”
军装大汉吃了一惊,“孙铿那厮的动作怎么会那么快?难道他……”
程之星摇了摇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临来之前,我倒是看见了他身边的林光一去了军法处,还有那个小女孩儿。”
渔翁眼中寒芒一闪,腾地起身道:“那还了得!我的弟兄们可都陷在军法处里。此地不可久留,谢谢提醒!”说罢酒也顾不上喝,拔腿便往外走。
程之星没有阻拦他,侧耳倾听着渔翁的脚步渐远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在酒桌前坐了下来,端起渔翁留下来的酒盏呷了一口残酒。
“史礼兄弟,安息吧。”他喃喃了一声,仰脖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天海城要塞指挥部。孙铿的房间依然还亮着灯。
韩康站在他的身后,似乎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塑。
“谷雨,给我倒杯茶。”孙铿低着头,随口呼唤了一声。
“令狐侍从官没在。院长。”韩康轻声提醒道。
“你就不能……算了。”孙铿责怪的话语吐出一半,就又缩了回去。站起身来走向不远处的茶几,给自己斟了一碗热茶。“穿着这身盔甲感觉怎么样?”
“太重了,院长。”韩康试着伸展四肢,但没能如愿。他苦着脸抱怨,走过来跟在孙铿身边。脚步沉重,浑身上下发出哗啦哗啦的金属相击声。
“现阶段最好的防御效果。戴上面甲之后他们只能击伤你的眼睛。”孙铿呷了一口茶,上下打量着他。“只是付出移动不便的代价而已,你应该庆幸我没有把你装进金属壳子里。”
韩康打了个寒颤,很显然那并不是个很美妙的回忆。他拼命的摇着头道:“跟那个乌龟壳比起来,还是这种……盔甲更舒适一点。而且院长您知道,你的那个发明是有重大缺陷的。”
孙铿哑然失笑,看起来韩康是怕了。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根据秦军现有的重型装甲进行过改良。结果令人哭笑不得。改良后的重型装甲的防御力绝对是达标的,但是那种合金装甲只有大力士才能穿得上。注意——是能穿上。
不过大力士穿上之后,想要行军打仗那是痴心妄想。所以孙铿又再次想了个折衷的主意,试图将这种武器强行带到战场上去。事实证明,任何拍脑袋想出来的决策都是不靠谱的。
实验没有任何意外的失败了,孙铿的单人型人力驱动战车的构想从此宣布破产。最终,制造出来的四架原型机有三架回炉重炼。剩下来一架原型机被保留在咸阳新式陆军学校的武器装备陈列室,作为一件特殊的展品供学员们观瞻。
孙铿打算用这种方式来告诫他未来的学生们,武器装备的研究要永远与实际相结合。空中楼阁只能存在于幻想世界,这条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原型机被放置进武器装备陈列室的前几天,孙铿决定让韩康来试验一下。他的心中其实一直都有这样的狂想,就算不能够大规模装备,那么少量生产出来用作可以快速部署的单人掩体似乎也是不错。
于是倒霉的韩康就变成了院长阁下的小白鼠。钻进那部暗无天日的金属壳子里开始了数天的实验。最终的结论当然给孙铿的热情再度浇上了一瓢冰水,而韩康也因此患上了幽闭空间恐惧症。真的是代价巨大。
韩康现在穿戴的这一身,是稍微降低了防御标准的产物。除了头、胸要害部位有合金装甲保护之外,其他的部位都是采用重量较轻而且活动度大的金属织物。就算如此,这套全身盔甲的重量还是达到了六十斤。即使韩康经过特别训练,也只能穿戴四个小时。四个小时之后需要马上脱下来休息,否则整个人脱力而死不是说出来吓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