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站在塞尔班国使的身后,并没有依言照做。看向那男人的背影时,眼神中隐藏着的是淡淡的敌意以及探究之色。
他不会不知道自己和孙铿的关系,却还是这么如同飞蛾扑火一样找上门来。孙铿当时查了他很久,最终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结论。隐藏在暗处的情报机构对于他的调查本来已经告一段落,但是一则消息引起了战情分析中心李小楼的注意,对于塞尔班使节的调查已经重新开始。
顺应那位贵妇人的提议,让普尔进入未央宫担任自己的塑形教师只是调查的一部分。只不过自从他进入未央宫以来,就一直规规矩矩。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的地方。可正是因为太过安分,才显得异常。
今天过后,对于他的调查就要升级了。如果不是李小楼坚持,恐怕羽衣根本连敷衍都不想。随便找个什么罪名,把这个意图诡秘的男人打入监牢。三木之下,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求不得的。
察觉到身后丽人的异常,普尔额头上的冷汗顿时便渗了出来。他顿时便回想起最近突然勤快起来的尾巴,没想到夫妻二人的警觉性竟然如此同步。自己只是稍微得意忘形了一下,便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一次怕是比孙铿对付自己的那次更加凶险,隐藏在暗处的盟友绝对不会来援救自己,宿主那边的势力更加指望不上。一切都要依靠自己才行。
心中转念如同闪电一般,身体却一如既往认真的做完了全套动作。他停下身来,转身回望着羽衣恭谨问道:“殿下为何不照做?可是小使有什么讲解不周的地方?”
“我有一个疑问,想要问问你。”羽衣清冷的声音在静学厅里响起来,一丝情感上的波动都没有。
这样的情绪让普尔感到莫名的沮丧,看来自己这一段时间的努力几乎全部白费,他的印象并没有在这个女人的心中深深的刻印出什么痕迹。
“殿下请讲,小使洗耳恭听。”
“七个月前,你的故国塞尔班被深渊军毁灭了。”羽衣说出这句话时,暗暗打量着普尔的神态。如果让她抓住一丝破绽,那么等待这个男人的下场只有一个——那便是投入监狱,永无出头之日。
“……什么?!”普尔的脸上露出震惊和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剧烈的摇着头道:“不可能!我国国土远离大陆,深渊军没有航海能力,怎么能越过大洋来打击我们?”
“事实就是如此残酷。”羽衣淡淡的道:“举国上下二十万臣民无一人幸存。我们的商船在最后一刻侥幸逃脱,目睹了皇宫方向冒起冲天大火。三个月后再次回返,我们的人在岛上发现了十几个填埋尸体的大坑,塞尔班国从此已经可以从抵抗联盟名册上抹去了。”
随着羽衣的话语,普尔的双膝一软缓缓跪倒在地。两行清泪从眼角流出,滑过光滑的脸颊。
与此同时,他的心里却在冷笑。塞尔班国确是毁灭了不假,但长公主殿下却明显是在诳他。当时深渊军先行攻陷了海港,为的就是封锁消息。在那种情况下若是还有秦国的商船跑出来,那才真的有鬼了。
“没有能救出你的家人以及塞尔班国的皇室来,我们感到非常遗憾。”羽衣从他神色上没有看出破绽,例行公事的敷衍道。
“此仇……必报。”普尔嘶哑着嗓音从齿缝中迸出几个字来。
他的双拳紧握,一缕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显然是指甲刺破了掌心,如果一个人对于自己的故国没有情意,怕是很难做出这样的举动的。羽衣心中对普尔的怀疑消退了一些,却不肯完全放弃警惕。一切的结果,都要从事后全面的分析来评价才是。隐在暗处的战情分析中心情报人员,正在对普尔的所有表现进行着科学的评估。
这些经过严格训练培训出来的微表情专家,将会辨识目标人物的每一个动作。无论他作出什么样的谎言,都无法欺骗到他们的眼睛。两人之间的对话……或者说长公主殿下的独白依然在继续,普尔的危机还没有完全度过,他必须集中全副精神。
“目前塞尔班的国境内依然有深渊军在驻扎,我们已经在泉州开始训练一支志愿军,可以帮助你夺回故土。普尔阁下,你意下如何?”
这是一招毒计。普尔心中狠狠的咒骂着出谋划策的人。无论自己离开还是留下恐怕都能让对方满意。但自己绝对不能离开,一旦离开就意味着之前的全部努力统统白费;而留下的话……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恐怕之后的日子也会无比的艰难。
他沉默了半晌,断然摇头道:“贵国好意,某家心领了。但我实在无法离开,还请殿下见谅。”
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了。羽衣心中大定,看向对方的眼神中也充满了鄙夷。冷淡得问道:“普尔阁下莫非对于祖国毫无热爱之情?”
“殿下此言谬矣。”普尔打起全副精神,诚心诚意的道:“我选择留下,正是因为对祖国深沉的爱。塞尔班已然不复存在,我……和贵国商船上拯救来的我得同胞便是祖国最后的种子。种子应该留下来栽种,而不是把它们丢进锅里做成米汤。所以我想请求殿下您……允许我向帝国提出避难申请。请殿下放心,我等在此暂居绝对不会招惹是非,我还会号召祖国幸存的臣民,让他们在留下后代以后,踊跃参加贵国军队。为抗击深渊军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理由说得冠冕堂皇,而最终的要求只有一个。他绝不会离开,而是趁机提出了留下来的要求。在最初的惊慌过去之后,普尔发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果然风险与机遇并存,只要自己抓住机会,恐怕凭借这次事件之后,他的忠诚度在帝国高层的眼中还会更上一层楼。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要求,等于是将塞尔班盛在盘子里贡献给了帝国。普尔很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后果,但是他就这么选择了。他们会在秦帝国安居乐业的生活下去,但之后那座岛屿姓秦还是姓塞尔班可就不好说了。
对于海外领土极为渴盼的帝国来说,普尔的选择简直就是为帝国在风暴洋合法的安插一根钉子体贴的送来了锤头。塞尔班的地理位置极为优越,有天然深水港可以躲避风暴,岛上还有极为稀少的淡水资源。想必海军部一定会非常喜欢这个礼物,只是普尔的选择未免也太干脆了一些。羽衣心中却在思忖,到底这个男人心中此时正在想着些什么。他的反应虽然无可挑剔之处,但她作为女人的直觉却总是感觉有些异样。
这个请求于公于私都无法拒绝,羽衣认真的思考了几秒钟。“你的请求我需要上报给陛下和统帅部。今天只是问问。普尔阁下,今天你的情绪很不好,那么授课的事情就暂且停止吧。等待陛下作出裁决之后,会对你的未来作出合适的安排。”她将最后一句话咬的特别重,相信普尔已经从中得到了足够的含义。
普尔知道自己如果再坚持下去,反而会引起这女人的疑心。他也就不再坚持,点了点头道:“非常感谢殿下您的宽容仁慈。我也想去祭奠一下我死难的同胞,请容许我向您致歉,今天的授课……暂且告一段落吧。”
羽衣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这时卫士已经走上前来,礼貌而又不容置疑得请他离开。普尔心中叹了一声,知道自己今日离开之后,再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要自己能够在帝国站稳了脚跟,那么未来的日子里还是有大把的机会来接触这个他心仪的女人的。他望着羽衣远去的背影,心中调整了一下情绪。脸上露出一副悲戚而沉重的表情,迈着踉跄的脚步失魂落魄的走出未央宫。
果然不出他所料,刚刚坐上回驿馆的马车,他就察觉到尾随上来的尾巴。
“还真是阴魂不散哪。”普尔低声咕哝了一句,吩咐车夫道:“去最近的祭奠用品店。”既然演戏,就要演个全套。普尔作为一名演员,可是深知这个道理。
与此同时,羽衣已经拿到了战情分析中心送来的研判报告。她随意翻阅了一番,淡淡问道:“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在得知自己祖国毁灭之后,普尔的反应非常微妙。”一名精神干练的情报员回答道:“而他从悲戚状态到作出有效反应之间,停顿时间也低于正常人。照理说,不可能会如此。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普尔很可能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祖国毁灭的消息。”
“他作出了自己最准确的判断,这个判断对于他、对于帝国都非常有利。唯一被牺牲掉的是塞尔班。”另一个情报员补充道:“这让我怀疑普尔对于塞尔班的忠诚,很可能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高。甚至在他的心中,早已经有了投奔帝国的念头,只是没有机会提出来罢了。”
“都是怀疑,而没有确凿的证据。”羽衣叹了一声,将报告丢在一旁。“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只能是继续监视。”为首的情报员恭声道:“殿下,我们需要加派人手。”
“加派人手是不可能的,而且也容易让他警觉。”羽衣摇摇头回绝了他的建议。“发一封文件交给我们的燕子,让她去跟这位普尔交涉。尝尽天下男人的滋味,我想这也是她最乐意做的事情。”
三个情报员面面相觑,终是没有人敢违拗她的意思。齐齐躬身应是,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