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舒坤来见我。跑步过来。”中年郎将掸了掸袖子,目光仰望着石湖关湛蓝的天空,淡淡的说道。眉宇间不带一丝煞气,但说出的话却让人根本生不出半点抵抗之意。
卫兵慌忙敬了一个礼,转身斜背着步枪朝营指挥部方向奔去。竟是连哨位都顾不上交接了。
陈行站在一边偷眼瞧着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卫兵此时狼狈不堪的样子,顿时心花怒放。搬来了哨位上一把椅子,用袖子使劲揩了又揩。毕恭毕敬搬到中年郎将身后,赔着笑脸道:“樊郎将,请坐下稍等。”
“嗯。”樊郎将的矜持的点了点头,四平八稳的坐了下来。他的衔级足以在石湖关要塞附近所有区域内横着走几个来回。除了见到陈暮时必须敬礼之外,几无能够直撄其锋的军官。因而坐着迎接一个不过一级卫将的罪军营营正,也算不上什么失礼。
过了几分钟,营指挥部中奔出了几名军官,径直来到营门前。陈行扫了一眼,心中已经了然。俯身在樊郎将耳边低声道:“舒坤不在。”
“本郎将来罪军营要人,舒坤在与不在的关系不大。”樊郎将翻了翻白眼,冷冷哼道:“谁是最高长官?过来说话。”
罪军营的编制不小,级别却是不高。舒坤以下就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卫将级军官撑场面了。几个校尉面面相觑,过了几秒钟之后,一个年长一些的三级校尉站了出来,毕恭毕敬的敬礼道:“您好,郎将阁下。属下是罪军营第一部部指挥……”
“本郎将没兴趣知道你的名字。”樊郎将冷冷的打断了这位年长校尉的自我介绍:“你知道我是谁就可以了。我叫樊东来,想必你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
几个校尉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道陈行这厮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能量。倒不是说樊东来这人有多么彪炳的战功或者有什么过人的治军本领,而是这位樊郎将是帝国中少有的功勋之后。他的祖上是曾经担任过子婴皇帝陛下卫队长官的秦初名将樊哙。
跟大多数追随子婴陛下的功臣最终选择并不相同。樊哙最后并没有在帝都一带发展自己的家族,而是告老还乡。最终在帝国北部重镇大通郡扎根,很快就成为了帝国北方一带有名的望族。
作为帝国北方有名的地头蛇,樊家并不像玉门妘家一样做的那么霸道——几乎把持了帝国西北防御面的政治、经济大权,甚至还试着把触角伸进帝国国防系统之中。这固然是历史因素使然,也跟妘家自子婴皇帝陛下之后一直就跟皇室关系不佳有着莫大的关联。
樊家却大不相同,走上了一条与玉门妘家截然相反的道路。历代家主都一直与长安保持着极其深厚的联系,且与刘家是世代姻亲。数百年来尽管在帝国北方不显山不露水,可也有着一定的话语权。
言归正传,罪军营这时候群龙无首,只剩下一帮校尉面对着官阶权力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樊东来。年长校尉苦笑道:“樊郎将,属下自然知道您的大名。舒营正此时不在。您有什么事情,跟我们说也是一样的。”
“哦。”樊东来将一份事先签署好的文书从兜里掏了出来,转手丢给了身边的陈行。他这次来的着急根本没带随从护卫,索性便让陈行担任了自己的临时随从。反正这份文书递出去之后,他也得划归自己的门下,自己倒也不算越权用人。
陈行得了文书,恭谨的行了一礼。转身端正的走了过来,将手里的文书交到年长校尉的手里。
“陈行!你搞什么名堂?”年长校尉接过文书,却是不看。低声冲着陈行咆哮道,两人之前显然是认识的。
陈行脸上露出一丝抱歉,低声回答道:“老年,容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解释个屁!”年校尉怒道:“以后躲着我们走,舒营正看见你怕是要先打死你再说。你这个懦夫!叛徒!”
陈行几乎无言以对,知道他和老年以后怕是形同陌路了。他迟疑了少许,几乎有那么一瞬间,自己身上残存的军人荣誉感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去恳求樊东来收回成命,用战争的血洗清身上的罪。可是这种念头仅仅在脑海里打了一个旋儿就沉了下去。洗清罪孽?洗得清么?当他把那一叠文件交给观察者的时候,他就已经跟原来的自己划清了界限。
不敢凝视年校尉愤怒的双眼,陈行低着脑袋回到樊东来身边站定。年校尉已经打开了文书,简单阅读了一遍。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是由石湖关要塞国防军指挥部签署的一份调离命令:陈行和王易两人自即日起,不再为罪军营中服役。留待戴罪之身前往国防军指挥部樊东来郎将麾下继续为国效力。
文书底部盖着石湖关要塞国防军指挥部的大红印章,这份命令是一份无法拒绝的命令。即使舒坤在这里,怕也是没有抗命的胆子。年长校尉叹息了一声,收好了文书。狠狠瞪了陈行一眼,沉声道:“给他们两个办理离营手续,放人。”
两个小时后,舒坤兴冲冲的回到了罪军营营地中。猛地推开了房门,急吼吼道:“全体都有!接到要塞指挥部和国防军指挥部的命令,即刻出发!告诉士兵们,挖工事的苦日子要结束啦!”
年校尉收拾心情,拈着文书来到舒坤面前道:“有一份文书需要您过目一下。”
“这是什么?”舒坤疑惑的接过年长校尉递来的文件。低头扫了一眼,随即冷笑起来:“格老子的!两个懦夫!”
可是愤怒如他,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总不能带人冲进国防军指挥部再把人要回来,况且罪军营特殊的身份也让他只能服从而无法反抗。舒坤很快将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还是正事要紧。
……………………
秦历716年十月十六日,晴。咸阳,安宁堡。
一片秋叶从树枝上掉落下来,飘飘悠悠的越过小院周围的高墙。清爽的秋风吹着它打了几个旋儿,最终无奈的坠落在潮湿的草地上。小院中的石径中间,孙铿披着厚重的大氅皱着眉头走过。
他停住了脚步,捡起地上的黄叶。直起身仰望着湛蓝的天空,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哼。”
萧显探身过来,轻声道:“院长。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还不是抱怨的时候。如何能够将此次风波消弭于无形,才是我们最优先要考虑的。”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什么危险兵器,而是人心。”孙铿摇摇头道:“闫峰那边回电了没有?”
“闫处长已经前往大通郡着手调查此事。陈暮大将军来电说:今日凌晨,安宇率队查抄了《观察者》设在大通郡的印刷总部,在那里搜到了前几日丢失的那批文件。”萧显道:“坏消息是:皇帝陛下对于这件事情非常震怒,作出了两方面的指示。第一,下令停止安宁堡毒气生产工厂的一切作业;第二,由统帅部下辖的军纪调查小组已经离开了长安,他们的目的地是安宁堡。”
孙铿哑然失笑。赢晚的意思很明确,这个锅对于年少的皇帝而言实在太过沉重。如果是赢祯陛下尚未离世,怕是第一时间倒霉的就是策划整个事件的《观察者》以及背后的那些黑手。再用最严厉的惩罚强硬的让帝国舆论界陷入一片死寂之中。然而,赢晚的处置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至少,这次风波之后孙铿在安宁堡的影响力将会降到最低。空出来的权力真空就会被皇室的势力填充进来。
赢晚的布置和用心几乎昭然若揭。孙铿能够看得出来,自然有心人也能看得出来。只是不知道,皇帝陛下是能够笑到最后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无论哪一种结局,对于安宁堡而言都是几乎灭顶的灾难。
“军纪调查小组的领头人是谁?”孙铿想通了此节,也就不再那么纠结于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反正赢晚不可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姑父,让自己的小姑去做寡妇。顶多会将自己调离咸阳,去北方或者南方消停一段时间。等到安宁堡的权力重新划分完毕后,再让他回来做个安乐国侯兼皇帝陛下的高参。
如果闫峰这个时候没有去北方巡查,那么孙铿手里倒是还有一点反制的手段。可是自己亲手组建的那个秘密组织的领导人被自己派到了北方去铺设节点,出了事情之后自然远水救不了近火。孙铿懊恼的想着:自己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是统帅部的副统帅刘汉升大将军。”萧显沉声回答道。
孙铿记得这个名字,这位刘大将军是秦初汉王刘邦的后人。他不由得苦恼的挠了挠头。皇帝陛下这一着还当真是想要把自己彻底从安宁堡赶走才算甘心。内有楚尘可当耳目,外有刘汉升可为强援。他这次遭遇到的,的确是前所未有的大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