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疲惫至极的无梦之眠才能将心底暗藏的那种刻骨的恐慌情绪完全压制下去。迷蒙中,孙铿似乎感觉到了身边有人走动。他翻了一个身,不满的坐起来,皱起眉头抱怨道:“不是说过吗?我工作的时候不许有人进来打扰!”
陈暮看着睡眼惺忪的孙铿,笑道:“已经是第三天了,我是来检查成果的。”
孙铿看到笑得一脸和煦的陈暮,无声的叹了口气。披上外衣从床上走到书桌前,整理了一番之后,将所有画废了的纸张丢在脚下,归了归手中成功的图纸,交到陈暮手里道:“拿去。”
“这是什么?”陈暮不接,皱眉问道。
“一种新式的后装填步枪,可以使用现有的纸壳定装弹药。”孙铿懒得和他多解释,将一叠稿纸塞进陈暮手里道:“让泉州的兵工厂按图样制造就可以了。现在我需要休息。”
陈暮仿佛初次相识一般的望着孙铿,孙铿情不自禁得摸摸鼻子,道:“不满意吗?”
“不。”陈暮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来:“似乎我捡到一个了不得的宝贝。”
“哈欠……”孙铿仰天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也不理会陈暮,坐在餐桌前胡乱往肚子里填了一些食物,再次回到床上补眠。陈暮拿着一叠稿纸出来,正好碰上并肩走来的魏溪,闫峰二人。
“正想找你们。”陈暮笑道,将稿纸交给侍从官,吩咐他去送到兵工厂,上前与两人汇合。
魏溪和闫峰二人同时敬礼,陈暮回礼道:“北上计划陛下已经允准了。我找你们过来正是要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
“陈长官您有事尽管吩咐,属下自然为你赴汤蹈火!”闫峰脸上露出一副恭谨的表情。
陈暮打量了他几眼,淡淡的道:“说的也是。”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是心底却是鄙夷不已。
相比之下,一脸平和表情却默默无言的魏溪倒令他颇为欣赏。陈暮将心情掩饰在心中,不动声色的将两人让进办公室。取出一份草草写就的文件道:“这是北上的行动计划。陛下的意思是:尽量利用这次的行动来钓出一条大鱼来。而我们押送的目标就是足以让鱼上钩的香饵。”
魏溪扫了一眼文件,皱眉道:“这样是不是太过冒险?毕竟那人对帝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万一……”
“没必要担心这个。”陈暮不以为然的道:“魔族虽然恨此人入骨,但是这里毕竟是帝国腹地。一部近卫军足以打消所有威胁。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要钓出幕后的那条大鱼,为大战开启做好最后的准备。”
听到陈暮说起大战,两人不禁两眼放光。三十年一度的战争之门即将开启,多少军人前仆后继的奔向那热血的战场,成则衣锦还乡,败者马革裹尸。秦国军人最重战功。帝国六业:兵吏士工农商,军人最受尊崇。
陈暮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连篇幻想,沉声道:“现在我来分配任务。”
“是!”两人同声回答道。
“我们预计将于四月十日开始北上。届时将有近卫军第一卫的一部(注:帝国军制卫,部,队,卒,伍五级)士兵随行保护。后队指挥由闫峰率领,而我和魏溪将与目标一起行动。”
“这样太冒险了吧?”闫峰打断道:“陈长官是此次行动的指挥者,不能以身犯险。”
“你怎么知道这是险情?”陈暮冷漠的抢白一句,将闫峰憋了一个大红脸,闫峰陷入了沉默。陈暮又道:“应急计划都写在这些文件里,你们好好看一下。然后给你们一天的时间准备,明天这个时间,我在这里等你们。”
计划很简单,符合秦军一贯的作风:“香饵在前,钢刀在后。”只是,认真阅读作战计划的魏溪却没有发觉,自己好友的眉宇间一抹挥之不去的忧郁。闫峰轻轻吁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了那位陈长官生气。不过,按照叔父的指示,自己已经是进入到了这个计划中心来,接下来就是要耐心的等待机会,等待一个足以一飞冲天的机会!
与此同时,办公室中,陈暮将闫峰的档案拿在手里又看了一遍。二十四岁的年纪,已经是三级校尉的中级军官。没有显赫的家世很难做到这一点。但是,他的叔父闫长顺目前仅仅是蜀州总督,影响力远远不能与那些真正的功臣之后相比。如果说旧怨引起了自己的不快,倒真还是有那么一点。只不过,那并不是主要原因。陈暮在心中剖析片刻,最终放弃了追根究底的举动,将这份档案丢到一边。拿起铃铛轻轻的摇了摇。很快,侍从官出现在他的面前。
“长官,您有什么吩咐?”侍从官恭谨的问道。
“图纸送过去了吗?”陈暮双手交叠着放在桌面上,沉声问道。
“连大匠看到图纸之后,说可以马上开工制造。”侍从官从容答道。
陈暮点点头,凝望着年轻的侍从官,忽然笑道:“你跟了我也有十年时间了吧?”
侍从官有些疑惑,随即释然。淡淡的回答道:“从一参军就跟着长官您了。”
陈暮笑着,却没有点破。温声道:“我就要走了,你还是跟着我?”
侍从官眼中闪出一丝挣扎之色,坚决的摇摇头,笑道:“属下自有去处。”
“嗯……”陈暮微微点头,在一份空白的纸上飞速的写下了几行字,交给侍从官:“这是你的报酬。”
侍从官低头瞄了一眼,慌忙推辞道:“这我可不能收。”
“怕什么。”陈暮哂然笑道:“这是我对你这些年工作的奖赏。省得某些人埋怨我小气。”
两人之间永远都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隔膜,侍从官不再推辞,默默收下。最后朝着陈暮敬了一个礼,转身走了出去。陈暮看着他的背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侍从官,自然就是皇帝陛下派来的眼线。不过,陈暮从来都没有点破过。十年相处下来,说没有感情,那是胡说。只是,陈暮依然还是要把他送走。脱离了这个樊笼,接下来等着他的将是一片广袤的天空。不会再有人轻易将他桎梏,甚至连他也不能!
魏溪是北人,泉州只不过是他停留的一个港口。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从远洋部将自己的关系调整到了泉州军事研究院分院。魏溪挟着自己的档案回到单人宿舍之中。他踢开门,疲懒的倒在床上,将手里的档案随手丢在床边的柜子上。双手枕着头,望着房顶的蜘蛛网发呆。“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站起身来,他走到门前,拉开门。一名陌生的军官站在门前。
“你好,魏溪校尉。”军官冷漠的问候道。
“你好。”魏溪做出一个向屋内请的手势。军官皱着眉朝房间里看了一眼,杂乱的房间让他心生厌烦,顿在门前,僵硬的道:“我是远洋部后勤处杨校尉。”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魏溪心想自己已经与远洋部毫无关系,这位杨校尉这时候过来,应该不是追讨自己拖欠饭费的吧?
“是这样的。”杨校尉指着房间道:“你已经脱离了远洋部的隶属关系,正是转调到军事研究院泉州分院。我是来找你收缴房间的。”
“明天可不可以?”魏溪皱眉道。
“抱歉。”杨校尉扯出一丝虚伪的假笑来:“处里的规定就是当天收缴。”
魏溪看着杨校尉,杨校尉无动于衷的摇摇头。魏溪咬牙道:“好吧。请等几分钟。”
半个小时后,魏溪拎着一个重重的手提箱出现在了闫峰的家门前。大门紧锁,也不知道这家伙跑到哪里野去了。魏溪叹口气,拖着箱子走上马车,吩咐道:“去军事研究院。”
车夫应了一声,挥鞭抽了一下马背,马车得儿得儿的朝着海港方向驶去。
陈暮皱着眉看着一脸窘迫的魏溪,忽然笑道:“被赶出来了?”
魏溪将箱子丢在地上,无奈笑道:“我已经是您的手下了,怎么着也不能让我露宿街头吧?”
“说的也是。”陈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泉州分院没有远洋部那么财大气粗。我这个卫将也仅仅是一间单人宿舍可以住。计划上安排你去做那家伙的贴身护卫。这样吧,我安排你一个去处。”
……
孙铿恼怒的拍拍桌子,将铅笔头丢出去。士兵们忙进忙出的根本让自己无法集中精神。走出小院,看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军官质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魏溪。”军官指挥着士兵将床铺好,转头粲齿笑道:“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侍从官。”
“我是囚犯,不是什么劳什子军官。”孙铿皱眉道。
“或许以前是。”魏溪摊着手道:“但是陈长官安排我过来。你总不能将我拒之门外。”
“好吧,好吧。”孙铿决定屈服:“你可以住进来,但是我需要安静,你最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说罢转身走回去。
“真是一个怪人。”魏溪看着他的背影,喃喃的道。
秦历714年四月七日,小雨。泉州,军事研究院泉州分院。
电报室里只有发报员和陈暮两人。陈暮再三的看了经过伪装的电文,不时的抬头看着墙壁上的挂钟。终于到了那个约定好了的时间,他点点头,将手里的电文交到发报员手上,沉声道:“发出去。”
长安,秦宫。电报收发室是整个秦宫中第二繁忙的地方所在。每天都要接收到数千份来自全国各地的电文,机要员们将这些收到的电文分门别类,装订成册然后转交给各个部门的办事员手中,经由他们的手传达出去。最后,递交到各个部门主官的面前。
机要员将几份刚刚接收到的电报归到一处,然后将它们装进一个写着“皇帝”字样的公文夹中,将几个公文夹摞成一摞,送到几十米远的一个大厅中。大厅里,来自各部门的办事员正在安静的等待着。见到机要员捧着电报进来,一呼啦涌上去,将属于自己部门的电报领走。机要员发完手里的文件,转身就往回走。办事员们带着电报各自分开前往目的地。几分钟后,那封来自泉州的电报就放在了皇帝陛下赢祯的案头。
赢祯看过电报之后,暗自点了点头。他没有时间进行期待的遐想,一个帝国的帝王总是有做不完的工作。他将这件事情放在一边,又去忙别的事情。而赢祯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得到电报的一个小时以后,这封电文已经成功的复制了一份,并且送到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地下场所中。
苍老而干枯的手拈着那份电报。电报纸微微的颤抖着,手的主人看得吃力而认真。过了许久,才悠悠的叹道:“陛下已经决意起复那个好心的侍从官了。不日即将北上。也许他会接替章质夫的位置,章质夫回来还是去西边呢?”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没好气的道:“你管那么多有什么用?据说这次,还有一个咱们都不喜欢看到的人也会一起出现。”
“这个笑话你居然还记得。”一开始那老人轻笑道:“咱们都不喜欢的人……可是已经死了六百多年了。而且,就算再不喜欢,也得装出欢喜的不得了的神色出来,要不然会被帝国臣民的唾沫星子淹死。”
“沽名钓誉之徒,除了写出一本谁也看不懂的天书之外。他有什么功德值得接受万民景仰?”
“话不能这么说。”老人将油灯拧灭,室内陷入黑暗之中。只有他的声音轻轻回荡:“你我毕竟获益良多。而且若是没有他,咱们恐怕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人总是要分两面来看的。好是好,坏是坏。一点沙子也容不得。”
另一个老人叹道:“说的也是。只不过,他让我族陷入如此窘境之中,让我义愤难平。我穷尽一生之力,要的只不过是为了找回我们应得的那一份荣耀。现在看来,这个人的出现,是福是祸究竟还是难定啊。”
“今上是不会容许他成为第二个嬴子婴的。”老人冷漠的道:“他的那个脾气我了解的很。谁也不相信,只相信他自己。要不然侍从官阁下怎么会闲置泉州那么久?不就是为了和军方那些人藕断丝连的原因么?”
“这个人总不能这样的闲置着,给个说法吧。怎么办?”另一个老人冷哼一声道:“要杀要留,你们说了算。”
“且看。”开始那老人轻轻吐出两个字。
另一个老人听到脚步声轻响,知道他已经悄然离开。伸出手摸索着将灯拧亮,露出一张满是老人斑的苍老面孔。他自语道:“装神弄鬼惯了,小心自己也变成了鬼。且看?要我说,那个世界的人都是不可信任的。你这么信任他,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