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休息十分钟后。新一轮的训练再次开始了。喊杀声一直持续到了太阳落山,直到天刚擦黑的时候。第三中队才列着队从山坡上走下来,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营地中。
一机卫营地刚刚吃过晚饭,士兵们结束了一整天的训练,迎来了难得的休憩时光。他们或者窝在宿舍里聊天;或者三五结伴围着营地中间的操场散步;更多的人则倚着营房的墙壁,沉默的抽着烟。第三中队沉默的从他们面前经过,他们注视着这些浑身尘土,脸上脏污不堪的新兵们。没人有心情嘲弄他们,也许在未来的一天,他们将死去。替代他们的也是这些陌生的新人。捡起他们的枪,背上他们的伞包。勇敢的向前,战斗……直至死亡。如潮涌翻滚,山峦起伏。生生不息。
肉体终将死亡,而精神却永不磨灭。这——就是第一机动卫自建立第一天起,孙铿烙印在他们骨子里的最珍贵的传承。
在沉默的注目礼中,金辉下达了最后的命令:“解散。”四十八条汉子轰然应诺一声,走进营房之中。申博叼着一支卷烟,神清气爽的看着金辉道:“明天什么安排?”
“报告长官。”金辉回答道:“训练日志已经在一周前送交卫指挥部。”
“不管训练什么。我都会来。”申博道:“给我预备好训练装备。”
“是。”金辉利落的敬了一个礼,目送着申博转身离开的背影。一天的训练结束,但他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只有自己亲身在长官的位置上才能体会到前辈们的辛苦。他转头望着肩头上那粒赤铜色的纽扣,若有所思的叹了一口气。
……
翌日清晨。急促的军鼓将偌大的营地瞬间从沉睡中惊醒。哨子声和军官们大声的吼叫以及整齐的军靴跺地声汇成一曲激昂振奋的交响乐。
昏暗的第三中队营房内,军鼓敲响的第一个鼓点,金辉、齐武两人就一骨碌从行军床上爬了起来;紧接着,何虎子也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声不吭的穿上了稍微有些肥大的军装。以他们三人为标杆,军士们迅速的穿好了军装,催促着士兵们加快速度。五分钟后,金辉走在队首,带着已经准备齐整的第三中队汇入那条黑色的长河中。
晨跑五秦里只是热身,然后是早餐时间;早餐结束后休息五分钟,去装备室领取装备;换装结束后全体列队,前往距离营地不远处的射击场进行枪械训练……
途径中心起降场时,从没有进行过随艇训练的士兵们用好奇的眼神注视着不远处整齐排列的巨大飞艇。其他中队的士兵正在按照顺序进行登艇作业。他们像是兵蚁一般,鱼贯进入艇舱之中。大多数士兵们直到这时候才明白,原来那巨大的气囊不过是让飞艇悬浮的动力。真正载人的空间其实只有两座营房那样大小。但即使是这样,这样壮观的集体出动场面,也足以让每一名第三中队的士兵们,心情激动不能自已了。
士兵们雀跃的心情传递到金辉的心中。有人在队列中窃窃私语,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登上飞艇,在天空中翱翔的场面。可是金辉却没有听见一样,闷着头往前走。若是在平时,窃窃私语的士兵一定会被两名军官严厉的训斥。可是今天的情况有些反常,军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两位年轻的过分的长官今天出了什么状况。
作为知情者的申博已经敏锐的注意到了金辉和何虎子两人的反常。金辉的脸色苍白,嘴唇不断的嚅喏着;何虎子的表现更加糟糕一些,浑身筛糠一样,仿佛在打摆子。
他知道,第三中队能否涅槃重生,重点要看队伍中这三名少年的表现。他的眼神移动到队尾齐武的身上,齐武的表现一如既往的镇定。眼神中隐藏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这多少让申博心中感到了一丝欣慰。
“全体立定。”申博决定用自己的能力帮助他们一下。脱离出了队列,大声命令道。
队列立刻停住了脚步,军令早已经烙印在他们的骨子里。令行禁止,他们定住了脚步,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这位白发苍苍的将军。
“齐武,出列。”申博故作没有看到金辉和何虎子两人躲避自己的眼神。而是将头转向了队尾。
“是。长官。”齐武转身,向前迈出一步。表情严肃的望着申博。
“今天的训练,由你带队完成。”申博淡淡命令道:“金辉、何虎子你们两人留下,其他人继续前进。目标射击场。”
队伍继续前进,齐武注视着金辉两人,伸出拳头轻轻敲了敲他们的后背。然后沉默的带队远去。
申博这才冷笑起来。望着金辉道:“你不是很欢脱么?今天怎么哑火了?”
金辉扬起脸坦然回答道:“报告长官,我在害怕。”
申博道:“伞兵就是一个随时需要面对死亡的职业。恐惧之心,每个人都有。我也会害怕。现在正在进行登艇作业的士兵们同样也会害怕。重要的是,如何才能从容坦然的面对这种恐惧?你们是想要做恐惧的奴隶?还是要把它牢牢的攥在手心里?”
金辉和何虎子两人同时低下头,有些羞惭的不敢望向申博。申博走到他们面前,注视着他们胸口上悬挂着的金质伞兵勋章。
“金辉!在训练三号事故发生之前,你已经成功进行了七次登艇训练,七次跳伞成功。”
“何虎子!你虽然年龄小,但是胆子并不小。虽然比金辉次数少,但是你的训练成绩一直都是优秀。”申博淡淡的将他们的履历说了出来:“你们是不折不扣的老兵,即使在我面前也可以横着走。但是现在,我发现你们已经没有资格再佩戴这枚荣耀的勋章了。”说着,他伸出手毫不客气的将两人的金质勋章取了下来。
金辉的呼吸在一瞬间几乎停滞,他依旧低着头,仿佛死了一样;何虎子眼眶里蕴着泪,试图躲闪申博的动作。但是军人的本能让他的双脚死死的钉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视之为生命的荣耀被申博无情的攫夺。
“你们的荣耀,先寄存在我这里了。”申博手里拈着两枚金光闪闪的勋章,对着正在冉冉升起的朝阳眯起眼睛。夺目的璀璨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似乎没注意到身边两个年轻人复杂的眼神,缓缓将它们揣进自己的怀里:“我没有太长久的耐心。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你们也许就要和这支部队说再见了。”
申博说完,转身离去。只留下金辉和何虎子两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过了好久,才听到何虎子颤抖着声音问道:“胖哥,怎……怎么办?”
金辉蹲在地上沉默了良久,狠狠地跺了跺地面咬着牙根子道:“怎么办?硬干!”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缕决绝。他们已经和这个职业水乳交融在一起,如果不能够留下来,还不如就在事故的那一日葬身在火海之中。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事情的处理就宜早不宜迟。金辉的家乡在帝国的极北之地,那里常年天寒地冻,盛产酒鬼。
是的,没错。酒鬼的产生固然与恶劣的气候条件有关,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酒精具有成瘾性。酒鬼们除了喝酒发疯打老婆,还会花光家里的最后一个大子儿。只为了一时的欢愉,酒鬼们才不管自己的妻儿在寒风中因为饥寒而发出绝望的哭嚎。
为了对付这些性格糟糕,自制力极差的酒鬼们,极北之地的人们有一个土办法。他们越是恐惧什么,就让他们承受什么。将他们捆起来放进柴房里,让他们接触不到酒精的同时还将他们的脑袋塞进盛满了发酵呕吐物的木桶里。这样的治疗持续一个月之后,即使是最嗜酒的家伙在看到酒精之后也会条件反射性的呕吐,酒瘾不药而愈。
金辉想到的方法跟极北之地同乡们想到的办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何虎子站在中心起降场外围的跑道上,打着哆嗦问道:“胖哥,待会我要是退缩了,你怎么办?”
“捆起来也要把你丢上去。”金辉铁青着脸道:“我们要习惯恐惧。一次不行,两次、三次……总有熟悉它的时候。卫指挥说的对,我们要攫住恐惧的喉咙,不让它们左右我们的思维。只有这样,我们才是命运之王。”
“但是你退缩了怎么办?”何虎子望着脸色同样青白的金辉,怀疑的道。
“小爷……小爷怎么会退缩?小爷怎么能退缩?!”金辉直着嗓子吼出一句狠话。发现自己的脆弱并不能瞒过身边的男孩,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办法欺骗。他的脸色垮了下来,苦着脸道:“找人帮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