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帝国西北边境的小山村到炙热干旱的玉门劳改营,他花了差不多十八年的时间;从玉门劳改营再到帝国边境之外的无名孤山,他花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而从帝国之外再次来到帝国腹地的咸阳,他花了不到半年的时间。梁大珠用了两年时间跑遍了他的父辈们一辈子都难以去到的地方,而身份的转变更是令人啧啧称奇。
现在他距离帝国正式军人的身份,仅仅相差一份军令部命令的距离。
特侦十一的营地并不像几秦里外的咸阳新式陆军学校,营地并不大,空着的房间很多。梁大珠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那位邻家少女一样的长官口中所说的营房。
房门大开着,和营地中大多数房间一样。房间里摆着两张行军床,其中一张行军床上空荡荡的只有床板。而另一张床上,则躺着一个小男孩。
他身上还没有褪净的绒毛还有头顶上一对圆圆的猫耳都明确的昭示出他的身份,一个猫族幼生体。在茫茫的大草原上他率领着他的小队曾经无数次的跟这些手掌上长着尖爪,身披黄色斑纹皮毛的魔崽子战斗过。
也许他在这个新环境所学的第一课便是如何跟魔崽子和平共处?梁大珠有些想不明白院长把他分派到这里的意图。他更加习惯于服从命令而不是自己思考。因为他的身边一直以来都不缺乏出谋划策的智者。以前有李谦和小唐,现在则是百里雄。而当孙铿无情的把自己和他的搭档们拆开之后,他开始试着学习独立思考。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值得称道的进步。
宝儿倏地睁开了眼睛,望着门口站着的这个铁塔一样壮实的男人。他猛地坐起身来,纵起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你身上有孙铿的味道,还有九重姐姐的味道。”宝儿用纯熟的秦语道:“你是谁?”
这个小男孩的秦语说起来比自己还要标准流利,梁大珠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他老老实实的道:“你是宝儿吧?我叫梁大珠,狐长官让我过来的。”
跟预想中剑拔弩张的画面不同,梁大珠对于一个年幼的猫族完全没有视之为敌的感觉。他对于自己的这种反应也非常困惑,不由得搔了搔后脑勺。
“宝儿不要胡闹!”一声轻叱传进梁大珠的耳中。仿佛一记重锤击碎了面前脆弱的玻璃窗。脑海里发出一阵刺耳的碎裂声,他痛哼了一声,双手捂住脆弱不堪折磨的双耳。脸色苍白的望着狐九重的倩影从自己面前飘飞过去。
宝儿立刻从床上溜了下来,双手拢在腿边规规矩矩的站好。仰着脸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眼睛里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
“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这种天然魅惑能力对你的成长非常不利。如果你还想跟在我的身边,以后不许再用。”狐九重脸色冰冷的将宝儿拂倒在地,严厉的训斥道。
“宝儿知错了,宝儿再也不敢了。”宝儿垂首哀求道:“九重姐姐不要赶我走!”
“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去萧显家做客。”狐九重心中一软,摸着他的脑袋瓜道。
“宝儿知道,姐姐是最好的那个人了。”尽管有些顽劣,但他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听到狐九重的安排,不由得欢呼雀跃起来。
梁大珠莫名其妙的看着姐弟俩在那里对话,站在房门处进退不得。狐九重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意,转过身来道:“那个谁,给你半天假的时间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从明天开始你跟着特侦十一第七小队训练。”
“明白。”梁大珠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回答。心中对这位善解人意的女长官充满了感激。
“坐我的马车一起过去吧,不过只能送你到教工宿舍区。”狐九重嫣然笑道:“你必须在下午六点之前赶回来。如果回来晚了,就只能在营地外面凑合一夜。都记清楚了吗?”
“记清楚了。”梁大珠回答道。
狐九重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没有发作:“看在你是个新人的份上,我今天对你宽容一点儿。记住,特侦十一的士兵在回答长官问话时只有两种回答:‘是!长官!’和‘不是,长官!’希望你以后要遵守这个规矩,不要再犯。”
梁大珠心中一凛,连忙立正,大声回答道:“是!长官!”
宝儿此时已经穿好了衣服,望着狐九重教训梁大珠。脸色阴晴不定,却是不知道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狐九重见宝儿已经收拾停当,也就没再多说。淡淡吩咐道:“我们走吧。”说着,当先在前面领路。梁大珠和宝儿两人跟随在她的身后朝营地外走去。
梁大珠这才有机会打量身边的宝儿,这个机灵的小家伙身高还没有到自己的胸口,穿上军服之后整个人也显的精神了很多。军帽将脑袋顶上的猫耳遮住之后,更像是一个眼睛很大的普通小孩儿。军服的领口位置也是光秃秃的,这点倒是跟自己一样。不过从小家伙的站姿来看,估计是打小就开始接受军事教育。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标准无比。
宝儿也在观察着梁大珠,这个黑铁塔一样的大汉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强壮。一般而言,这样的人脑子都不是很够格。不知道九重姐姐为什么会把这样一个脑筋不灵活的家伙招进特侦十一里来。不过,既然九重姐姐已经吩咐让他到自己的房间住下了,他自然能明白她的深刻用意。
“那就让我来让你更快的变得更加聪明一点吧。”
宝儿嘴角勾起一丝诡笑,这笑容直让梁大珠心里发毛。
狐九重三人乘坐马车离开营地前往中心区,一路无话。到了教工宿舍区外的时候,梁大珠从车上跳了下来。狐九重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吩咐车夫驾车上山。梁大珠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轻轻呼出一口气,沿着山路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分配给高级军官的住宅区依然还是老样子,半年时间里并没有更多的人住进来。跟门口的哨兵打过招呼之后,梁大珠拿着房门钥匙来到了房门前。他估算了一下时间,这个时候百里雄应该还在一号土楼的教室中上课。看来自己短时间内是不能跟他见面了,也许留下一封短信跟他说明一下自己的近况也好。打定了这个主意,梁大珠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一进房间,就看见百里雄那张只剩下床板的行军床。他的心里猛地一惊,快步走到床前,只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盒还没有打开的青豆罐头以及一张对折的信笺。他坐在床头,失魂落魄的打开了信笺。几行潦草的字迹映入他的眼帘:
“大珠,我走了。很抱歉我不能跟你一起在这个鸟语花香,风平浪静的咸阳呆下去了。我要回到大草原上去了,用战功赎清我身上的罪过。再见面的时候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跟你在一起的半年是我这辈子最值得回忆的往事。再见,我的兄弟。”
梁大珠品尝过死别的滋味,当知道李谦和小唐再也不能回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像是死掉了三分之二。好容易重新跟百里雄建立起来稳固的兄弟关系,百里雄却留下一纸信笺不告而别。虽然以后不是没有机会再见,但是对于他而言,这样的打击不啻于是在他脆弱的心理防线上再狠狠的来上一脚。虽然没有倾倒,但也已经摇摇欲坠了。
生离、死别……滋味都是一样的苦涩。梁大珠打开那盒青豆罐头,面无表情的咀嚼着。当脆嫩的青豆进入口腔的时候,他感觉到两道热流从脸颊上滑过。仰头望天,似乎看见了李谦的身影。
李谦朝他挥了挥手,转身洒脱离开。
与此同时,一艘货运飞艇已经升上了半空。
坐在舷窗前,扒着窗口贪婪的望向郁郁葱葱的地面。百里雄心中满是苦涩,他颓然坐了下来,强迫自己不去看外面那令人不舍的风景。
艇长推开驾驶舱的门,望着这个孤独的男人。将一条行军毯放在他的身边。百里雄抬起头,不解的望着他。
“等会升到高空,用得着。”艇长朝他宽慰的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百里雄拆开毯子,裹在自己身上。背囊里的金属罐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愣怔了一下,打开背囊。摸出一枚罐头,撬开。抓了一把青豆塞进嘴巴里。
味同嚼蜡。
他皱了皱眉头,努力咀嚼着,费力的将满口的青豆咽了下去。似乎心有所感,想起那个总是憨憨笑着的兄弟。他眨了眨眼睛,将眼眶里的酸涩憋在心底。
他轻轻地喃喃着说:“再见。……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