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四大喜事里,把“他乡遇故知”放在了第二位。可见在人流量极大的帝国里,异地他乡遇见一个熟悉的人时给自己的振奋究竟有多么的强烈。李忠这会儿完全没有听出对面年轻军官调侃意味十足的称呼。在大将军面前的拘谨和紧张一霎间仿佛都飞到了九霄云外,他深深的回头望了对方一眼,转回头去面对着陈暮以立正姿势站好。
赵煜却不像他那么一板一眼,仿佛尺规一样随时都保持着严整的军容。朝着陈暮行了个军礼,然后大模大样的走到大将军的办公桌前,倚着办公桌吊儿郎当的道:“这位就是配给我的主官?陈头儿,我能不能退货?”
“不能。”陈暮摇头道:“你一个国防军里出来的家伙,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可是我和这家伙相性不合啊。”赵煜装模作样道:“见面三分钟就会吵起来的那种。”
“少来了。给我老实站好。”陈暮对他的话嗤之以鼻,面色一沉道:“你们都是从泉州出来的,以后可不要丢了泉州人的脸面。新编第六十五卫就交给你们了,去吧。”
“是。”两人同时立正姿势站好,大声回答。
“赶紧训练部队,争取在夏季结束前让它形成初步的战斗力。”陈暮道:“战争快要来了。如果想要军功,你们最好现在就努力一点儿。”
将这对熟悉又陌生的新搭档从自己的办公室赶出去之后,陈暮默默的点上了一根烟。放在手里,凝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沉默了很久,他才慢悠悠的道:“安宇,这次回京你留守罢。”
“怕我会一时激动真的去杀了那家伙?”安宇冷笑道:“放心,我还没那么傻。”
“我的感觉一向很准。战争真的迫在眉睫了。”陈暮道:“你留在天海郡,我多少还放心一些。”
“你就不怕我转身就把天海郡给卖了?”安宇半真半假的玩笑道。
“那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你。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的。”陈暮冷笑一声。
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安宇打了一个冷颤。理智的将这个不小心带出来的禁忌话题略过不提:“你的安危我总是不放心的。不如让莫妮卡跟着你好了。她是个不错的护卫,而且还可以当做暖床的床伴儿。你放心,我不会吃醋的。”
“趁我还没有把子弹装进枪膛里,你最好有多远闪多远。”
“好吧,当我什么也没有说。”安宇抬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忽然转头道:“最后一句,能告诉我你究竟想怎么样吗?”
“看着。”陈暮长长叹了一口气,表情有些复杂的道。
……………………
几乎与此同时,帝国蜀郡郡府蜀州。
蜀州已经提前进入了盛夏,街道两旁绿树成荫,蝉鸣声声震耳欲聋。一辆马车缓缓驶进小巷之中,蜀郡权力最大的人却住在郡府最不起眼的巷子里,这的确值得蜀郡百姓称道。马车停下,林光一校尉从车厢里钻出来,眯着眼睛望着这座平平常常的四进院子,嘴角流露出一丝嘲弄的微笑。
他推开马车的车厢门,冲着车厢里瑟缩着的孙以宁淡淡得道:“你到家了。”
“真的?”孙以宁探头向外看去,庸亲王府的鎏金牌匾在他的眼中映出熠熠辉光。他脸上的表情倏地变化成了趾高气昂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亲王府门前,大声喊道:“来人啊!给我把这个混账军官拖出去砍了!”他的声音尖利,如同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公猫。
林光一淡然笑着,摸出口袋里一根烟点上。亲王府的护卫们涌了出来,表情凶狠的将他围在中间。他似乎没有看见这些张牙舞爪的家伙,呼出一口淡蓝的烟气,神色安详和煦,仿若是在风景优美的湖边小憩而不是在刀光剑影的亲王府门前进行着危险的行走。
“放肆!都给我住手。”一声苍老的沉喝让所有的亲王府护卫们瞬间变成了泥塑木雕。赢庸身着一袭白袍,脸色阴沉的出现在亲王府大门前。他似乎没有看到孙以宁,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注视着林光一道:“许久不见啊,林校尉。”不知为何,他的话语里将“校尉”那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林光一笑得更是舒畅,他拨开身前挡路的护卫,大步走到亲王府的台阶下。微微仰头,望着已经面露苍老疲惫之色的赢庸道:“庸亲王殿下,别来无恙。”
赢庸打了一个哈哈道:“倒是还没有被你们这帮专事阿谀奉承的小人气死。一个冒牌货而已,就地斩了就是。何必千里押送过来,徒然污了我的名声?”
他这句话说出来,孙以宁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嘴唇翕动着,那个“爸”字憋在心里,始终都没有吐出口来。他望着赢庸的侧脸,心倏地提了起来,悬在嗓子眼中间,噎得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殿下哪里还有名声可言?”林光一淡淡道:“人犯已经送到,是杀是留,就看殿下的喜好了。”他说完这话,转身就要走上马车。
赢庸脸色更加冰冷。阴森森道:“我对于打着我的名义四处招摇撞骗之徒只有一种态度。”他的手缓缓的摸到了腰间,白袍下别着一柄精致小巧的手枪。
孙以宁看到那柄枪时,脸色变得惨白。他双手连连摇动着,嘴巴却是紧紧的闭着。似乎顾忌着赢庸最后的一点名声,那个“爸”字始终都没有如同林光一预料中的那样从他已经崩溃的精神防线中喷吐出来。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在林光一背后响起来。孙以宁捂着胸口,绝望的望着赢庸脸色铁青的侧脸。他挣扎着想要向前挪动脚步,但是身上的气力快速从胸前的伤口中涌出,褪尽了血色的嘴唇张了张,双腿一软跪在赢庸的面前。
浓烈的血腥味窜进林光一的鼻孔。他顿住了身形,转身回望倒在地上已经无知无觉的躯体。叹息了一声道:“殿下的脾性还是如此暴躁。”
“把这狗才的尸身拉去乱葬场。”赢庸神色不善的望了他一眼,冷冷的吩咐道:“此事已了。林校尉,你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林光一微微欠身向他致意,神色从容的走上了马车。赢庸木然的望着马车远去,望着身周一群惊慌失措的护卫冷哼道:“慌什么慌?把这孽畜的尸体抬到后院去。快点!”
……………………
入夜,万籁俱寂。
蜀州火车站附近的一座民居里依旧亮着灯,林光一坐在书桌前,翻看着几张价值不菲的银版相片。司全站在书桌前的空地上,仅存的独目一眼不眨的盯视着林光一的一举一动。
银版相片终于看完了,林光一的视线留在最后一张相片上,淡淡道:“司队正,你的事情做得如何了?”
“我们是五天前的深夜里动的手,营地里的活物都没有逃脱。”司全全身猛地绷紧,快速的回答道。因为过于紧张,他脸部的肌肉都扭曲了起来,整张脸也显的格外狰狞。
林光一摆了摆手道:“看来你是知道一点事情的。不要那么紧张,放松就是了。”
“是。”司全口中答应着,可是身体却一点都没有服从他的命令,如同一枝即将离弦而出的弩箭,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件都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
林光一无声的轻笑,也不理会他如临大敌一般的表现。若有所思的道:“你说说看,孙以宁是不是已经死了?”他的手戳在那张银版相片上,拍摄的正是最后亲王府的护卫们把孙以宁的尸体抬进棺材的画面。
“属下认为,孙以宁确实是死了。”尽管肩膀上的军衔比对方要高出三级之多,但是司全还是恭敬的用属下这个谦卑的自称来面对林光一的询问。
“我看不见得。”林光一冷冷道:“安排几个人,今天晚上把那小子的墓给掘了。死要见尸,这样殿下才能真正的放心。”
“是。”司全沉默了许久才作出回答。
“不要有抵触情绪。”林光一感觉到对方不情愿的心思,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和煦的微笑:“做我们这行的,有些事情不亲眼看到是不会真正放心的。你去找几个得力的手下,我们这就出发。”
远离繁华城市的荒山野地中,一座新垒砌的坟茔孤零零的立着。林光一袖着手站在不远处,身旁的司全手里提着马灯,有些忐忑的望着手下们的动作。
毕竟,他的骨子里还是一个正直的军人。在和林光一这种浑身上下散发着阴谋味道的老牌情报人员相处的时候,就像是光明遇上了黑暗,烈火里丢进了一颗千年寒冰。
“吱呀。”深夜里的荒野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拖动声,林光一神色一振,拉着司全走了过去,马灯探进棺木,照亮了孙以宁那张惨白的脸。
“把棺盖再打开一些。”林光一沉声命令道。
几个行动队员一起发力,将黑漆漆的沉重棺盖推离。昏黄灯光的照耀下,身穿白色丧服的尸体平卧在棺椁里。胸口早已经洇出了一大团暗红的血渍。林光一打量着尸身,忽然猛地跳进棺椁之中。将司全和行动队员们吓出一身冷汗。倒不是害怕尸体突然坐起来,而是担心这个身份重要的家伙在自己手里有什么闪失。
所幸,一切他们担心的都没有发生。林光一跳下去的力量非常大,双脚踩在尸体的胸骨上。“喀拉拉……”一阵骨骼断裂的脆响之后,尸体的整个胸部都塌陷了下去。一股暗红的半凝固血浆从尸体的口里涌了出来。林光一这才放心下来,从棺椁中爬了出来,拍拍手上的泥土道:“各位再辛苦一下,把现场恢复原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