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6年五月十六日,晴。长安郊区军研院情报处第三营地。
“报告!”
房门外传令兵的声音打断了闫峰的思索。他站起来沉声道:“有什么事情?”
“头儿,王易带到。正在第三营地会客室等候。”传令兵在门外大声回答道。
“你是不是傻?”闫峰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猎物都上门了还客气什么?军纪部的人通知了吗?让他们带着第三卫的军籍册火速过来。这个家伙,你直接带到我这里来。我有很多细节想要详细的询问一下。”
传令兵吃了一顿挂落,怏怏不乐的离去了。身为情报处的处长,闫峰这几天一直都处在一种极端的高压状态之下。难免会出现情绪暴走的情况,身边的传令兵们大都习惯了头儿现在的状况了。只不过,那位惹得头儿生气的家伙,一定要好生料理才是。传令兵愤恨的想着,将闫峰的意思和自己的情绪,传达到了行动队队正胡满仓的脸上。
“小孟,你今天这是怎么啦?吃枪子啦?”胡满仓抹去传令兵喷在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
“你才吃枪子了呢!”小孟反唇相讥道:“头儿的话记住了没有?不用对那小子客气了。老规矩招待着!”
“你就瞧好吧!”胡满仓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朝着对方比了一个大拇指。既然是说老规矩,那么说不得这位王姓的低级军官要吃一些苦头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得罪了自家头儿,落在他手里,怕是没办法囫囵着从这里走出去了。不过,那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落到这种田地的人,首先应该从自身找原因才对吧。胡满仓满脑子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带着两个便衣队员冲进了待客室中。
急促的脚步声传进王易的耳朵里,他惊慌的站了起来。望着冲进来的三个神色不善的彪形大汉,脸上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师兄,是闫长官请我过去吗?”
“******!谁是你的师兄?”胡满仓张嘴爆出一句粗口,一挥手道:“把这小子的枪给我下了!”
王易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反抗,但脑子里最后一丝理智让他停止了这莽撞的动作。只是这么一犹豫的瞬间,自己已经被两个大汉夺去了随身的配枪,胡满仓冲上来一拳狠狠的捣在他脆弱的小腹上。王易顿时像一只虾米一样整个人都蜷曲了起来。三人显然已经配合了很长的时间,胡满仓的拳头刚刚从王易身上收回来,另外两个便衣队员就已经一边一个拧住了他的双臂,将他的脑袋按在冰冷的地面上。而这时候,王易的魂儿才似乎回归到身体里。他不敢去想象那个可怕的后果,只是一连声的道:“师兄,一切都是误会,误会!”
“你去像闫长官解释到底是不是误会吧。”胡满仓朝他啐了一口,冷哼道:“带走!”
两个便衣队员应诺一声,将王易像是提溜小鸡一样架了起来。一行四人就这样快速的穿过第三营地的长廊,走进闫峰的办公室之中。
“报告!人已带到。”胡满仓利落的敬了一个礼,干脆麻利的说道。他知道自己的犹豫已经在头儿面前失分,只有现在用更加果断的行动才能挽回闫峰对自己的新任。否则,行动队队正的职位很可能被更多的竞争者抢走。这是胡满仓所不能容忍的,他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闫峰从文件上抬起头来,阴冷的眼神扫视着胡满仓和他身后那个衣衫不整的近卫军军官。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平淡的道:“把人放下,你们可以出去了。对了,军纪部的人到了没有?”
“还没有。”胡满仓回答道。
“再去催。”闫峰敦促了一句,然后朝着他们摆了摆手。胡满仓读懂了他的意思,立刻识趣得带着手下离开了房间。
房门缓缓在王易身后关闭,王易保持着被制服的最后一刻的动作,脸颊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心中如同一团乱麻。他期待着真的只是一场误会,只不过这种念头犹如深海海底的火苗一样,连青烟都冒不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熄灭了。
“你应该很清楚我为什么会‘请’你到我的办公室来。”闫峰没有让王易起来,就让他用这种屈辱的姿势跪伏在自己的面前。
王易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嗫喏着,期期艾艾。心中总是存着一丝侥幸。毕竟,他还没有看到这位情报处长官拿出能够置自己于死地的证据。而人一旦做了亏心事之后,总是会存在那么一丝侥幸的心理的。这是这样一类人能够腆脸苟活于世的最后的救命稻草。
长久的沉默之后,闫峰心中最后一丝怜悯的情绪都消失了。他悠然点燃了一枝香烟,学着院长孙铿的样子吐了一个烟圈。望着烟圈在空中变幻出各种奇异的形状,他悠然道:“你的堂兄王垂,已经把一切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待了。你还想抵赖到什么时候?”
这是一记足以击溃王易心理堤防的重锤。他感觉到四肢都没了力气,五体投地的匍匐在闫峰办公室的地板上。地面冰凉,他的心也是冰冷的。一股无可抑制的悔意从心底冒了出来,蔓延到了他的全身所有的地方。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有些事情,是隐瞒不住的。而有一些东西,是自己失去了就再也寻找不回来的。他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在眼眶里氤氲着,终于冲破了他羞愧的桎梏,肆无忌惮的在脸颊上横流。下一秒,一个年轻男子绝望至极的哭嚎声,在闫峰的办公室中回荡了开来。
“这时候知道后悔了?”闫峰发出低沉如同夜枭一般的笑声,笑声里充满了不屑的嘲弄。
“长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王易发出受伤野兽一样的哀嚎。
“错了?”闫峰感觉这并不是他预想中想要听到的那个答案,他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笑吟吟道:“说说看,你错在了哪里?”
王易从止住了哭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已经有些褶皱的军装。闫峰注视着他的举动,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任由他打理好了自己的仪容,以一个军人的身份站在他的面前。
“我承认,加入第三卫是我动机不纯。但是在第三卫里,我学到了太多的东西。魏溪长官,李忠大哥他们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教给了我,身为一个军人所应该具备的一切素质。”王易脸上露出羞惭的表情:“但是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一个女人。她柔弱,善良……她用单薄的肩膀支撑着一个家。我不想让她受苦,而她的婆婆却禁止她自由的选择生活……”
“你知道,那个女人是一个军人的遗孀。就算不是,她也是别人的老婆。你这样做,很不道德知道吗?”闫峰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辩解。
“抱歉长官,请容我慢慢的向您忏悔。”王易没有辩驳,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是那个站在错误的立场上行事的罪人。而这些事情,堵在他的心里已经太长太长的时间。如果不能找个理由喷薄出来,怕是到死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闫峰鬼使神差的摆了摆手,做了一个让他继续下去的手势。
“谢谢长官。”王易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继续回忆了下去:“我想尽办法从了军,一开始在咸阳城防军指挥部。我去找她显摆,却被她蔑视了。从那时候起,我就迫切的想要成为一个近卫军的军人。这就是我的动机。再后来,我的父亲散尽了一半家产,找到了姚启林。我就是这样,混进了第三卫的队伍里。一开始我还是懵懂的,后来……李忠大哥带着我,每一次训练都把我带在他的身边。我也慢慢的明白了:原来从军,并不是穿上那身军装就算了。我身上也有责任,我身上也有荣耀。我跟着大部队去了北方,我跟魔崽子一刀一枪的死斗,有多少袍泽都死在了我的跟前,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可以向您骄傲的说一句:报告长官,我是一名战士!”他说着,脸上露出了骄傲的表情。身躯如同标枪一般笔直的站立在闫峰的面前。
闫峰缓缓的站了起来,举起右手放在鬓间。“向你致敬,士兵。”
王易回以庄严的军礼。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急促的冲锋号声,他的袍泽们翻过战壕,义无反顾的扑向成群的敌军。金戈铁马,浴血厮杀的铁血生涯,恍如就在昨日。
可是这骄傲的表情只在王易脸上出现了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他的神色萧索下来,沉默了许久。低下了头颅沉默了许久,才用无比羞惭的语气说道:“我也是个罪人。”他的话音刚落,房门被再次推开了。两名身穿灰色军服的军纪部军官走进来道:“请问哪一位是闫长官?”
闫峰站起来回答道:“我就是。你们来的时机刚刚好。”
“是吗?”军纪部军官没有听懂闫峰的笑话,例行公事的朝着他敬了一个礼道:“哪位是需要剥夺军籍的王易一级校尉?”
听到身后军纪部军官话中“剥夺军籍”的字眼,王易忍不住浑身筛糠起来。他无比惊慌的回望了他们一眼,曾经以为死亡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到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有些事情,比死亡还要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