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6年四月十二日,晴。泉荆铁路鹰间峡路段。
车身一阵剧烈的摇晃,让她从噩梦中醒来。已经死去的父亲咄指痛骂着自己认贼作父,她拼命摇头,想要辩解。可是嘴巴却像被泥封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就在这委屈,憋闷的时候,天地一阵晃动,她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列车的车厢里,小弟在她身旁沉睡,小脸蛋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嫣红。
她的心一颤,支撑着自己勉强坐起来。伸出手轻轻触了触小弟的额头,额头滚烫。小弟感觉到姐姐冰凉的手指,在睡梦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沉默了几秒钟,想起睡梦中父亲的愤怒,打了一个冷颤。但是小弟的病情容不得她犹豫不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对父亲说了一声“抱歉。”
她快速的爬起身来,打开了房门。套间的隔壁,良辰正伏在桌案上假寐。
“良辰姐……”她弱弱的喊了一声。
良辰猛地直起身来,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迷蒙的望着她:“怎么了?”
“小弟又在发烧。”她望着良辰,很难在心中提起对她的恨意。如果有谁是需要怪罪的话,那就只能怪那个男人吧。这个漂亮姐姐……是没有错的。
“我这就叫医生来。”良辰没注意到她复杂的眼神所蕴含的内容,抿了抿头发,将兔耳小心的藏进军帽里。
“嗯……良辰姐。”
“还有事情?”良辰用探询的眼光望着她。
“谢谢。”
“什么?”良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到回过味来时,她已经回到房间里去照顾弟弟了。
‘这么多天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她带着点小小的骄傲走出房间,去找随车的医生。
陈家小弟体弱多病,自从他的父亲去世之后,就一直跟药罐做伴。医生过来后,给他开了几剂退烧的药。陈葭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表情依旧冷漠。帮弟弟掖了掖被角,坐在床边望向窗外不断飞逝的景色。
她既然无心继续话题,良辰也不好在房间里呆下去。陈家小弟昏沉沉的吃了退烧药,躺下继续沉睡。良辰悄悄的退出姐弟俩的卧室,忽然感觉到车速正在减慢。她有些疑惑,因为发给她的行车计划里并没有在此地停车的环节。难道……心中有一缕不祥的预感缓缓升起。
“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她从沉思中惊醒。打开房门,只看见全副武装的韩康正表情严肃的站在她面前。
“良辰侍从官,前方山谷中发现了可疑人员在活动。希望你尽快关闭装甲车窗,尽量呆在房间里不要随意走动。”
“明白了,韩侍从官。”这不是良辰经历的第一次紧急状态。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走回卧室里,将装甲车窗重重合上。抽出腰间的手枪检查了一遍之后,一直剧烈跳动的心脏才稍稍平缓了下来。
陈葭一直都像是木偶一样,注视着良辰自己费力的拖动装甲车窗。
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浑浊起来,良辰紧紧揣着手枪,紧张的侧耳倾听车厢外的动静。列车缓缓停了下来,良辰的手心里浸满了冷汗,华丽的枪柄仿佛沾了一层油,滑不溜手。
陈家小弟的呼吸粗重起来。他紧紧的皱着眉头,表情痛苦不堪。陈葭慌了神,手足无措的望着良辰。
良辰不假思索的将手枪塞进陈葭的手里:“你守好门,我去找医生。”说完,她拔腿飞奔了出去。
带着医生回来的时候,房门半开着。陈葭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小弟一人安静的躺在房间里昏睡着。
“病人需要通风,没有多大问题。”医生道:“警报已经解除了,你可以打开窗子。但一切都需要小心。”
良辰点点头表示记住了。送走了医生,她这才发现,陈葭这次出去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了。再联想到自己给她防身的手枪,不由得一惊。
‘但愿她不要做傻事!’良辰想了想,然后下意识的就要追出去把她找回来。戒备森严的专列上,那个心怀怨念的持枪女孩想要去做什么不用想都知道。但是,她不可能逃过警卫们的。
“姐、姐……”床上的男孩突然清醒过来,费力的转动着脑袋:“姐……你在哪儿?我口渴……”
良辰急急的脚步顿住。她实在放心不下独自留在房间里的这个孩子。她左右为难的迟疑了片刻,终究是没有走出房间去。倒了一杯温水给陈家小弟。
陈家小弟昏昏沉沉的把这个悉心侍候自己的女孩当成了自己的姐姐,死死的攥着她的手不肯再松开。良辰试着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只好在床边坐了下来,翘首望着半开着的房门。暗暗祈祷陈葭赶紧回来。
与此同时,陈葭已经站在了孙铿车厢附近。列车还没有前行,车厢门大开着,两个卫士叼着烟卷,神态悠闲的注视着不远处的孙铿。
她站在车厢中,凭着窗户朝外望去。初春和煦的风拂动着她的长发。她眯着眼睛估量了一下距离——不到四十米。正好是怀里这支手枪的最大有效射程。她此时心如止水,仿佛在做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手枪在胸前放着,体温已经将那冰冷的杀人机器暖得温热。
刚刚过去一场虚惊,这会儿警卫们都很轻松,谁都没有注意到车窗旁那个秀气的女孩儿暗藏杀机。陈葭想了想自己无奈逝去的父亲,伸手入怀,握住了枪柄。她曾经偷偷练习过枪法,这个距离上,可以用军官们的制式手枪打中玻璃瓶子。良辰的这枝手枪,精度比她得到的那枝手枪更好。
她缓缓的平复着呼吸,远处的孙铿站在那个小小女孩儿的身边。她的心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让你死在女儿的面前,让你死在爱你的人面前,让你的家人也尝一尝我的痛苦吧。”
她缓缓握住了枪柄,向后退了两步走到警卫们的视线盲区。复仇的果实就悬挂在枝上,仿佛唾手可得。
“别动,如果你不想死。”一个冷淡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来。
脑海中的幻境刹那间破灭了。她不甘心就这样失败,手依旧揣在怀里,试量着强行出枪的后果。只听见脑后响起“咔”得一声轻响,她很熟悉那声音,那是子弹即将从枪口射出的信号。脑海中念头刚刚闪过,一根冰冷坚硬的铁管就顶在自己的后脑勺上。
“看来你不怎么听话。乖乖把手拿出来,双手举过头顶。快!”身后男人忽然厉声低喝,吓得她浑身一抖,手飞速的抽了出来,连带着手枪也掉落在地上。两个人同时都松了一口气。
“你可以转过身来了。”身后的男人轻描淡写道。收起手枪,似乎根本不害怕陈葭会突然袭击自己,坦然弯下腰将她脚边的手枪捡起来,放在手里把玩。
陈葭转过身来,看见一张稚气未脱的面孔。这人她认识,是孙铿身边那个最年轻的侍从官。他的名字叫做千禧。
千禧捏着下巴,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你最好赶紧离开。如果有人发现了你在这里鬼鬼祟祟,七八枝步枪手枪打在身上的感觉可不怎么好。你这漂亮的皮囊怕是也保不住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放过自己。眼神落在千禧手里的战利品上。颤抖着声音道:“能不能……还我?”她说出这话来,立刻就开始后悔了。不过自取其辱罢了。可是总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位善良的良辰姐。自己这样鲁莽的行事,怕是要连累到她了。
“你觉得可能吗?”千禧邪魅一笑,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让她自己过来取。我可以为你们保守一晚上的秘密,明天就不好说了。”
陈葭无话可说,自己这条命都是对方给得。她跌跌撞撞朝着另一个方向逃开,千禧舔了舔嘴唇,将手枪收进怀里,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车厢的尽头。
没有听见枪声,良辰忐忑的心在半空中悬着。她感到口干舌燥,想要出去看看却怎么也掰不开陈家小弟的手。正焦急的时候,忽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响,陈葭目光呆滞,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你回来了?!”良辰惊喜道。
陈葭望着良辰无言以对,她喘息了片刻后点了点头,失魂落魄的关上房门,走到陈家小弟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陈家小弟感觉到姐姐的爱抚,一直都紧绷的精神舒缓下来,重新进入深沉的梦乡之中。
陈葭抽抽噎噎的将事情解释完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自己配枪给院长身边的千禧没收这件事情,倒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找殿下坦白,第二天手枪肯定会回到自己的面前来。可是那样一来,陈家姐弟俩的下场就可想而知。尤其是现在这样的情况,陈家小弟还病着。她不想让殿下交给自己的任务就这么搞砸了。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天晚上我去拿。你在房间里看好你弟弟。”
“良辰姐,我陪你一起去吧?”陈葭总感觉千禧那邪魅的笑容里隐藏着什么不好的东西,不放心的道。
“这件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千禧……侍从官只是想和我开个玩笑罢了。你现在最好什么也不要做。”良辰说着,站了起来望着陈葭道:“这件事情,你最好快点把它忘掉。”
陈葭望着她严肃的表情,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