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6年四月十日,多云。泉州镇海军港。
气象组发来的天气预报上说:今天下午到夜间,泉州附近海域将会有三级风和零星小雨。
不过这个时间段,太阳依然还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大团大团棉花一样的云朵不时从孙铿他们头顶上飘过。萧显抬头估量了一下时间,上午十点左右。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能在海平面上看到鲨鲸号的舰影了。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眺望了一眼远处防波堤上的灯塔,依然没有发出“发现目标”的讯号。他不由得开始担忧起来,虽然这种担忧有点“杞人忧天”的意思。
远处,三十六门礼炮已经准备就绪。泉州方面对于闫长顺以及海军部的礼遇,实在是一个了不得的高规格。军政方面的官员全部到齐,泉州郡守和泉州驻军指挥官两人并列在孙铿两侧。以至于新上任的军研院泉州分院院长金三才这样的高官,都已经被挤到第二排。原本那个位置是随员的位置,可是这时候,金院长的身边却密密匝匝的站满了泉州郡守府方面的各级官员。他擦了一把汗,离着周围人稍远了一些。对于像他这种纯技术官员来说,泉州军政方面的官员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这个时候,他开始无比怀念已经率队北上的陶辛。在泉州这个圈子里,也只有老陶他们两个人能够合拍。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灯塔上两面红旗升了起来。这是事先约定的信号,意味着了望哨已经发现了鲨鲸号的行踪。顿时,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振,码头上的气氛也瞬即热烈起来。
四艘航速较快的蒸汽艇离开了码头,前去导引鲨鲸号入港。这时候礼炮开始鸣放,码头上迅速被浓烈的硝烟所笼罩。
艇首悬挂着的帝国海军旗迎风招展,齐大志站在鲨鲸号的上层甲板上,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来。他有些不安的搂紧了身边的女人和孩子,小思秦第一次见到这种怪模怪样,无帆无桨只有一对大轮子不断翻滚的小船驶近,攀着父亲的肩膀,兴奋的朝前探着身子。铃铛感受到了齐大志手掌里的力量,她感觉到有些疼痛。爱怜的看了丈夫一眼,忍着痛握紧了他的手。
鲨鲸号降下风帆,熄灭了锅炉里的火焰。手臂粗细的缆绳驳接在一艘蒸汽艇上。蒸汽艇发出一声长长的汽笛鸣响,开始加大马力,拖曳着鲨鲸号驶入港湾。
礼炮声和欢呼声乍然在常玉思和王祀的耳边变得真切起来。两人兴奋的对视了一眼,闫长顺却是冷笑了一声道:“这还未立寸功,他们就如此兴奋。如果我们哪天拿下了那座大岛,帝国岂不是要普天同庆?”
“倒也不算是未立寸功。”王祀大着胆子辩解道:“这次全托了大志的福,在绿岛上找到一号植物。院长早已经定下了赏格,发现这种植物的人,是要请求陛下授予爵位的。”
“爵位?好东西。”闫长顺淡淡道:“不知道孙铿会用什么办法去说服陛下。爵位这种荣耀,只有真正的武人才配拥有。”言下之意,对齐大志的那点功劳很是不屑。
王祀听他说得刻薄,也不好接话。只好干笑了几声之后保持沉默。
闫长顺倒也没有生事的心情,到了他这个地位,冷嘲热讽一个下级军官本来就有点跌分。若是换了张广武或者王素,是绝对不会这么做得。不过,闫长顺之所以是闫长顺,而不是张广武和王素。换了张、王两人,自然也做不得闫长顺如此。
舰桥里的几位军官闲谈的时间,鲨鲸号已经在蒸汽艇的拖曳下抵达了码头。横身停靠在码头边上,两条舷梯早就已经推了过来。在岸上勤务人员的帮助下,舷梯和船舱门紧紧连接在一起。这时礼炮声已经停了,但喧嚣仍然是码头上的主旋律。
舷梯下方,孙铿站得稳稳得。仰望着这艘粉饰一新的巨大战舰,他知道那里承载着帝国复兴的希望。心脏忽然跳动的有些剧烈,他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身体晃了晃,但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平淡下来。
闫长顺远远打量着码头上的孙铿。半年时间未见,他的变化倒不是太大。养气功夫也比在咸阳初见时深厚了许多。只是脸上略微露出一丝狂喜之色后,便又恢复了平淡自若的伪装。他点头微微赞叹了一下这位盟友的快速成长。一个纯粹的技术官员是不可能成为他长久的盟友的,即使他的地位卓然也不行。他扶着舷梯走下鲨鲸号,孙铿适时的迎上两步,两人各自伸出右手握在一起。
“辛苦了,闫总长。”
“还要靠着孙老弟你在这边运筹帷幄,我这才能决胜千里。”
“呵呵……请吧。我在泉州四分院已经准备好了晚宴。”
“吃惯了海虾,正想尝尝山里的野味儿。”
两人寒暄了几句,便结束了对话。乘上了马车之后离开了码头。而常玉思等一众军官则在泉州当地军政官员的陪伴下乘坐另外的马车驶向特地为他们准备的疗养院下榻。帝国巨头们的会晤,是他们这些中下级军官没有资格参与的。齐大志正准备带着老婆孩子随王祀一起去疗养院,却没有料到萧显从一旁悄悄的接近过来。拉住了王祀的衣襟。
王祀回头一看是他,顿时惊喜道:“萧显?”
“嘘!”萧显竖起一根食指道:“噤声。院长要见你们两个。准备一下跟我过去。”
“大志的家眷怎么办?”王祀为难道。
“一起都带着。大小姐正好缺一个玩伴。卡蒂快让她给烦死了。”萧显不假思索的道:“走吧,马车在那边等着。院长会在晚上召见你们。”
王祀点了点头便准备离开,却听到常玉思笑道:“王老弟,你似乎忘了什么东西。”
王祀心头一震,临下船时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会那么快见到院长,因而准备的礼物都放在船舱里。谁知道常玉思心思缜密的很,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说得是。多谢常舰长提醒。我这就回去拿来。”王祀搔着后脑勺讪笑道。
“就知道你会忘记。”常玉思笑得温和,轻轻拍了王祀肩膀一下道:“我早就让勤务兵给你准备好了。”他隐蔽的打量了萧显一眼,猜度着对方的身份。这人大概是孙铿身边的侍从官,果然孙铿那家伙是个升官倍增器一样的吉祥物件。这位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肩膀上扛着的已经是三颗让人心中发寒的银星了。也只有身兼着帝婿和军事研究院院长双重身份的孙铿,才能使用这种超品的侍从官而不会被朝臣弹劾。
常玉思一时间想得有些多了,只听萧显不卑不亢的笑了一声道:“常舰长多虑了,我任院长的侍从官只是兼职。在咸阳陆校那里,还有职务在身的。院长的正职侍从官都是符合帝国的规矩的。”他说的倒不是假话,千禧和韩康两个目前都是校尉身份。只有像他和王戎这样的军官并不受帝国某些潜规则的桎梏。
常玉思老脸一红,忙笑着自嘲道:“的确是我想多了。”恰好及时赶到的勤务兵帮他解了这令人难堪的局面。将礼物交给王祀,常玉思便跟两人告别。在场的军官里除了孙铿以外就他们三人职务最高,老是凑在一起难免会给别人一个不好的印象。所以常玉思在送达了礼物之后,并没有久留。
萧显几句将常玉思打发离开,这才引着王祀和齐大志一家子上了另一辆马车。齐大志面对王祀之外的高级军官时多少有些拘谨,马车辘辘前行,他低着头听王祀和萧显两人闲谈。萧显锐利的眼神不断在他们一家三口身上划过,每一次的扫视都让齐大志有了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王祀对萧显的警觉有些不满,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大志是我过命的兄弟,你可不要老是用那种眼神审视他。”
萧显笑了笑没有接话。只不过却是不再去刻意的审视他们一家三口了。齐大志这才感觉好了一些,想起那位曾经见过几面的院长,不由得有些激动。但这种激动之情立刻牵引起了一直都压抑在心底的另一种情绪,他的激动之火立刻冷却了下来,眉宇间隐藏着淡淡的阴霾。这种情绪很难消弭,连带着他对孙铿的感觉也开始变得有些冷淡甚至是憎恨。
萧显对他的情绪变化很是不解,却又不方便开口讯问。只好用探询的眼神望向王祀。王祀张了张嘴,却不欲刺激到齐大志本已经十分脆弱的心灵。只是用手指蘸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
萧显立刻会意,想起了是曾经有这么一桩事情。说起来,他和这小子还算是有那么一点渊源。自家小妹萧冰,对院长的学生情根深种。而院长的那位高徒,和眼前这位流落在外一年之久的齐大志可是莫逆之交。只不过齐大志并不知道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萧显也懒得提起来。只是在想:若赵煦还未婚嫁,以他院长高徒的身份跟自家妹子恋爱结婚倒也不算什么难堪的事情。
只不过妹子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对于萧家的脸面来说,实在是不能承受之重。前面已经有了一个自己,后面可不能多一个萧冰。那样的话,自家老爹当真是要被这帮忤逆的子女给气死了。
一时间,想得有些多了。一直到了四分院的院子里,萧显才回过神来。他将两人安排了一下,便匆匆离去找孙铿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