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6年四月二日,晴。泉州镇海军港。
两年以后,故地重游。泉州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人们早已经将发生在两年前的那场流星坠地事件遗忘。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喧嚣。没人注意到一辆全身涂着黑漆的马车从街上缓缓驶过。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辘辘”地声响。马车中,孙铿略有些不安的撩起窗帘,注视着窗外这陌生的街道。两年前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他也是乘坐着一辆马车,但是那辆马车并没有设置车窗,所有的舱壁全部都用铁板加固过。自然也没有能够饱览这座滨海城市独特的风景。
但是现在大有不同,在马车经过的地方,早就已经遍布了暗探。沿途的制高点上,还有韩康所率领的卫队持枪把守着。如果有人敢不怕死的过来偷袭,那么他绝不可能活着接近到车厢旁边。当然,旁人也绝不会猜到孙铿居然会轻车简行到一辆马车就进泉州。估计所有人都已经被萧显的胆大包天的计划给骗过了。这个时间,孙铿搭乘的专列才刚刚驶进泉州火车站而已。
“前行三里之后,就是军事研究院的泉州分院了。”萧显策马躯开了人群,靠在车窗边上报告道:“一切正常,沿途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万事小心,不要大意。”赢羽衣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等进了泉州分院以后,我们就安全了。”
“明白。”萧显沉稳的点了点头,勒住缰绳,将马车让到自己的身前。他四处望了一眼,然后松开缰绳,夹紧马腹。战马熟悉这个指令,立刻四蹄摆动,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的跟在马车的后面。
泉州分院中,闫峰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主位上,悠然抿了一口茶,微笑道:“哪位是最高长官,老实给我站出来。”
“属下军研院泉州分院院长陶辛。敢问长官有什么吩咐?”
“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把后院的那片屋子给我们收拾出来。从现在开始,泉州分院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所有人休假取消。”闫峰冷冷命令道。
“能问一问是哪位大人物要来吗?”陶辛陪着小心问道。泉州军研院两年前曾经接待过先陛下的车驾,但就算是先陛下到这里来,摆的谱也没有这么大。陶辛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要来的究竟是哪一位。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闫峰道:“后院收拾出来以后,拉一条电报专线过去。”他正发号施令着,一个士兵疾步跑了进来,在他的耳边附耳嘀咕了几句。
闫峰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站起来冲着在场的军官们挥了挥手道:“你们现在开始,就在这房间里呆着。等到我们的人甄别行动完毕之后,才能离开。”他说完,便撇下众人,疾步走了出去。
留下泉州军研院的众位军官面面相觑。陶辛着急道:“可是我们还有手头上的工作要做啊。”他刚刚追出一步,便被门口把守着的士兵用刺刀逼了回来。自从船上军装以来,他何曾受过这种屈辱?一时间面色有些不善,伸手按在腰间枪套上,脸涨的通红,怒视着门口的士兵。
“先放着,不着急。”闫峰顿住了脚步,回身玩味的望着他:“你们应该感谢自己当年心存善念才是,否则这次我回来就不是扣押,而是清洗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陶辛满头雾水得问道。
闫峰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微笑,冲着他们微微欠身以示告别。然后转过身去,再也不理会这些蒙在鼓里的人。
“老陶。形势比人强,该低头时就低头吧。”身后有人拉扯着陶辛的衣襟劝说道。
“他说的清洗是什么意思?”陶辛有些莫名其妙的质问道。
“你不觉得那人有些面熟吗?”另一位军官低声提醒道:“两年前,那颗机械星。”
“是他!”陶辛脑海中灵光一闪,失声叫道。
“噤声!你不想穿这身军装了?”那军官吓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陶辛推开对方那沾染着浓重烟草味道的大手,有些恼怒的掏出手帕擦了擦脸:“这是衣锦还乡回来示威吗?搞这么大的阵仗。”
“这也怪不得他。”那位军官将声音压得更低:“你忘了陈春是为什么从咸阳发配到咱们这小地方来的?”
陶辛默然,陈春现在在他的手底下。每天提心吊胆,郁郁不得志;再加上严重的水土不服,已经重病缠身。最近一个月,身体每况愈下。怕已经是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百里泉”案是震动帝国的大案,由此也引发了一场自上而下的官场地震。不仅让整个百里家族从帝国的版图上一扫而空,还牵连到了无数与百里家族来往相近的官员,商人甚至连军方也有人深受其害。
陈春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牺牲品罢了。不过陶辛倒是为陈春的遭遇感到惋惜。如果不是他与百里泉走得太近,如果不是他贪得无厌想要求的更多,那么这位具有极高天赋的武器匠师现在依然还在咸阳地下的军事研究院中过着充实的生活。
不过,那终究是别人家事。陈春也不过是他陶辛手下的一个普通研究员罢了。他这时候最应该关心的是泉州分院的未来。据说那人有一双点金手。往玉门去了一趟之后,玉门妘家摇身一变就成了帝国新式战车的唯一零件供应商。这相当于坐拥了一座金山,就算妘家后辈都是败家子,也足以醉生梦死好几辈子了。若是能让他在泉州的时候给分院指点一二,那么泉州分院的地位是不是也会节节攀升?要知道,当年他临走之前献出的两种步枪的设计图,直到现在都还给泉州分院创造着难以想象的价值。
陶辛想通了这一节,心中顿时便感觉有了底。他朝着众人摆了摆手道:“大家都不要慌乱了,先耐心的等一会儿。这也是必要的程序。等到甄别结束后,各自安心回去工作。都给我卖力点儿,不要怠惰。对了……”他将目光投向了劝说自己的军官:“老金,甄别结束后,你立刻回去组织精干的研究员,重启机械星的研究计划。”
老金为难道:“机械星已经成了一坨废铁了,还怎么研究?”
“把这两年的所有成果都拿出来,归拢好了等着听用。”陶辛不耐烦的道:“我有预感,这次他来,肯定不是回来怀旧的。”
孙铿当然不是回来怀旧的,他也没有那个闲工夫。工作日程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以至于连接见泉州分院一众下属的时间都没有。一头扎进曾经关押他的后院中,再也不肯出来了。
孙铿忙于公事,赢羽衣到了此地就纯属度假游玩了。领着孙窈在后院里随意行走,路过一个铁门紧闭的房间时,好奇朝里瞅了一眼。不由得微笑起来。
她转头望着附近一个走动着的军研院军官,朝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中年军官小跑着过来,孙铿的随员里只有一个女主人便是长公主殿下赢羽衣,这早已经在帝国国内是人尽皆知的一件事。
“这个房间,是以前关过孙铿的那个房间吧?”
“是。”中年军官恭谨的回答道。
“把门打开,我要进去看看。”
“请稍等。”中年军官敬了一礼,然后小步跑回办公室去拿钥匙。几分钟后,他打开了已经锈蚀的门锁,轻轻将门推开。
门轴发出难听的吱嘎声响。一只受了惊吓的蜘蛛悬挂在房梁上,晶亮的蛛丝在阳光的照射下放出七彩的光芒。中年军官拿出笤帚想要帮忙打扫,但是羽衣制止了她的举动,轻轻绕过张牙舞爪的蜘蛛,走进那间尘封已久的牢房之中。
牢房不过五六个平方大小。只有一张只铺着稻草席子的行军床,破旧的床头桌安置在床头位置,桌上的灯盏里,灯油早已经干涸。一只带着缺口的破碗里,已经堆了快要一寸的细灰。
“他被关押在这儿的时候,是不是伙食和待遇很差?”羽衣伸出纤指,在碗内沿擦了一下。
“一开始很不好。不过后来陈院长过问了之后,伙食就开始改善了。”
羽衣微笑着点了点头,摆手道:“你可以出去了,我想在这里待会儿。”
“是。”中年军官担忧了好一阵子,生怕这位长公主殿下会问及当年他们是否对孙铿做过什么身体上的惩罚。可是自始至终,殿下都没有提起。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羽衣自然不会问,因为帝国秘阁一份保密等级最高的文件档案中,有详实的关于孙铿所有的一举一动的记录,从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直到现在。而那份文件档案的厚度,恐怕还将会持续增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