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克法师朝着狂吠的狗儿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看家狗立刻老实下来,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望向站在柴门外伫立的少年,柔声道:“这就是你的家,有印象吗?”
萨明摇摇头,四处张望着。腐朽不堪的柴门,在寒风中开合着,不断发出“吱嘎”地怪声。院子里铲的很平整,能看出家主人的用心。从柴门通往主房的小路上,铺了一些鹅卵石。小路的两边,还种上了四季长青的花草。
正当他踌躇的时候,主房的门推开了。一个中年兔人走了出来。容貌依稀和萨明有些仿佛。他怔了怔,说道:“帕克大人,您怎么来了?”
帕克法师笑容可掬的道:“有一个迷途的孩子,不认得家的道路。我顺手给领了回来。”他转身招手:“来,萨明,进来。不要害羞。这就是你的父亲。勤恳善良的老多依。”
萨明迟疑的迈开了脚步,踏进了院子里。他望向自己的“父亲”,嘴唇嚅喏着,颤抖了许久,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就定定的看着那写满了沧桑的面孔,有些局促的躲在帕克法师的背后。
尽管失去了兔耳和三瓣嘴,但是从对方青涩的面孔中,还是能够找到萨明曾经遗留下来的痕迹。多依往前走了几步,揉了揉眼睛。忽然嚎啕道:“萨明,我的儿子!我以为永远都不能见到你了!”他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少年,再也不肯松开。
帕克微笑着,拍打着萨明的肩膀:“你需要时间来熟悉这一切。我想我该走了。”
萨明不想让帕克法师离开。他需要一个牢固的挡箭牌。但是,多依紧紧的抱住了他,让他根本无法挣脱。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帕克法师离去。
多依端详着萨明,怎么看也看不够的样子。萨明心里有点发毛,他畏缩的向后缩了缩。被这样一个中年大叔用如此爱怜的眼神注视,他实在有些不习惯。
好不容易从大叔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他感到极度的尴尬,在这一瞬间,他万分的想念那个死去的萨明。如果他的灵魂在这里,那么也许大家就会和气一团的拥抱、流泪、欢庆重逢。而不是现在这样,总有点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感觉。
察觉到少年的冷漠,多依松开了他。擦着眼泪道:“我都忘记了,你把我们都忘记了。没关系,这些东西慢慢都会想起来的。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来,我带着你去见妈妈和妹妹。”
妹妹?萨明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记得曾经的自己是个少见的独生子,哪里来的妹妹?
“咳……”多依尴尬的笑了笑道:“我们以为你这一去就回不来了。所以我说服了你的妈妈,给你要了一个妹妹。”他亲热的牵着萨明的手,走向了低矮的房间。
莱因哈特牵着角马站在院外,感受着四处投射来,疑惑探询的视线。他有些窘迫,却又不知道该去向哪里。正当他彷徨的时候,萨明开口道:“那个……父亲大人。有没有多余的房间和马厩?我需要安排一下我的随从。”“父亲”两个字从他的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无比艰难。但是一切都说出来之后,他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心中毫无来由的涌起了一股暖流,直冲到眼眶里,让他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呃……儿子,你还有随从!”多依愣了一下,欣喜道:“多余的房间当然有。天哪,竟然是角马,村子里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高贵的驭兽!”
他走到角马面前,啧啧称赞着。萨明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角马前,拿出一个装满了金币的钱袋子。递到多依的手里:“这是给你们的。我们……有钱了。”
钱袋子里装满了金币,沉甸甸的坠手。多依老泪纵横,攥着他的手再也不肯松开:“这都是你用命换出来的。儿子,你受苦了。”
萨明脸上挤出一丝生硬的微笑:“我总应该为你们做点什么。”
“你需要做的只有活着,好好的活着。”多依拍着他的手说道。
‘好好的……活着吗?似乎你的儿子已经做不到了。’萨明心中苦涩的想着。
虽然并非故意,但是他的到来却攫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就是这样的心情,一直都影响着他的内心。那个苦心经营,节省下每一枚铜板的少年,似乎就站在他的身侧。他转头,看着虚无中站立的少年,轻声自语道:“我这样的补偿,不知道够不够了。”
那少年缓缓摇着头,身影渐渐消散。萨明似乎看到,他的眼角里,似乎有着晶莹的闪光。
房门再次打开,一个中年兔女站在房内朝外望着他们。多依拉着他的手朝前走了几步:“萨明,这是妈妈。”
他站定了脚步,微微欠身问候:“母亲大人。”
“我可没有新族儿子。”艾丽语带讥诮。她再也没有看萨明一眼,抱着怀里的小小婴儿,瞪着多依道:“凯莉想要抱抱。”
多依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接过女儿。附在艾丽的耳边轻声道:“帕克法师大人亲自领来的。而且味道也没有变,就是我们的儿子没错啦!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帕克大人没有说明吗?”艾丽狐疑的问道。
“他有事情先走了。”多依道:“大概不愿意打扰到我们的重逢时刻吧。快别愣着了。咱们的儿子已经够可怜的了,不能再让他受到伤害了。”
艾丽这才放心,走到萨明面前,沉着脸道:“你跑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不先回家来?让我和你父亲担心你好久。”她一开始还很严厉,可是说着说着,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泪珠串一样滴落在衣襟上。
“母亲大人,请不要伤心。当时我是直接被维特勒金袍法师送到了深渊之城。”萨明解释道:“没有时间来向你们报平安。是我的错。”
“什么都不要说了。”艾丽扭头擦干了眼泪,她挽起儿子的手道:“说说你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母亲大人,是我在铂金之塔时卷入了法师之间的战争。我不幸被一个法师给变成了这个样子。”萨明含糊其词的说道。这件事情几乎就是一个无头公案。事后的调查报告上几乎完全就是凭借他自己的一面之辞。桑切斯他们也没有办法去找到失踪了的高斯法师问明究竟。除了一直保持沉默,不知道作何打算的弗拉多法师。这几乎就是自己最完美的解释。不要说自己的父母,就算是帕克法师心中有疑团想要去求证,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他知道自己能够骗过绝大多数人,全依仗着弗拉多法师的沉默。但是对于那位阴沉的法师,他却难言感激。充斥于心的,反倒是满满的恐惧。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萨明心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听见艾丽在说:“你这孩子,真是变了。从前你可不会这么有礼貌的喊我‘母亲大人’。”
他立刻抛下心中乱转的念头,露出一丝难过的表情道:“我忘记了一切,是在铂金之塔重新学习了礼仪教育。”
“可怜的孩子。”艾丽叹息着,领着萨明走进房间里。这是一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乡村房舍。房间的正中,挂着一盆微冷的萝卜粥。炭火已经熄了,屋里弥漫着一股呛鼻的味道。萨明皱了皱鼻子,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艾丽从多依手里接过女儿,嗔道:“还不赶快去田里拔几根新鲜萝卜!儿子回来了,就拿这些残羹剩饭招待他吗?”
多依点头如捣蒜,忙慌慌张张的去了。萨明朝着莱因哈特使了一个眼色,金发男孩甚是乖觉,一声不吭的跟着多依奔了出去。艾丽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感叹着自己的儿子已经今非昔比。抱着女儿走近过来道:“你还记得珍妮吗?”
“珍妮?”萨明猛地一窒,他抿着嘴唇道:“我知道曾经有个恋人,但是……我已经记不得了。”
“那珍妮可就要伤心了。”艾丽叹息道,脸上却没有多么惋惜的表情。或许她认为自己的儿子现在并不需要珍妮那个单纯的农家女孩了。当一个母亲发现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出人头地的时候,第一个为其考虑的就是他的个人婚姻问题。
凭借儿子现在的地位,迎娶路德男爵家的一个嫡女应该是没有什么难度的。也许,能够得到更多也说不定。
艾丽陷入了无休止的遐想之中,萨明无聊的耸耸肩膀。毫无来由的想起了另一个时空的家人。如果自己在那个时代也有了这样的地位,恐怕自己的母亲一定和面前这个女人一样的吧?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萨明敏锐的回头。正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奔跑进来。她倚在门框上,气喘吁吁。正好与萨明四目相对。
“萨明,萨明……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吗?”少女泫然欲泣道。
怔了半晌,萨明轻轻张开口,柔声道:“不是做梦,你看到的是真实的。”
珍妮轻轻阖上眼睛,呢喃道:“是真的,是真的。”她晃了晃身子,险些栽倒在地上。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粲齿笑道:“萨明,你还好吗?”
“我一切都好。”萨明窘迫的摸了摸脑袋,自嘲道:“除了变成了这幅样子。你还习惯吗?”
“不管我的萨明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习惯。”珍妮走进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