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门打开,囚犯们站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下车,列队!”狱卒挥舞着皮鞭,凶神恶煞般的吼叫道。鞭子不时落下,抽在某个倒霉蛋的背上。给他们留下一条血痕。
梁大珠和李谦两人随着人流下了火车,在冰冷的站台上老实站好。那表情凶恶的年轻军官走上前来,用一种打量牲口的眼神审视着这帮囚犯们。
典狱长从车头车厢里跑出来,手里捧着一份名单。点头哈腰的交给眼前这位年轻军官,谄笑道:“一共七百九十二名囚犯,这是名单。请您点收。”他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位军装笔挺的军官并没有佩戴军衔。
皇甫罡接过名单,看都没有看,顺手就塞进衣兜里。冷声道:“辛苦了。”
典狱长擦着并不存在的冷汗道:“不辛苦,不辛苦。”
皇甫罡没有再理他,而是站在了囚犯们的面前,冷漠的声音如同锉刀摩擦着花岗石块的冷硬:“现在听我口令,向右转。”
囚犯们拖拖拉拉的向右转身。队列里寂静无声,他们被那些寒光闪闪的刺刀震慑,没有人敢于上前一试锋芒。
“齐步走。”皇甫罡下令道,立刻有士兵在前面带队,领着浩浩荡荡的囚犯们走出站台,朝着几百米外的军营走去。
队列中,李谦又看了那面无表情的军官一眼,压低了声音,用只能用自己和梁大珠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从现在开始,你我把尾巴夹紧了做人。这帮家伙们,真得会下手杀人的。”
“那别人骑在咱们脖颈上拉屎怎么办?”梁大珠疑惑问道。
“让他们拉,有人会收拾他们的。”李谦咬着牙低声回道。
军营门口,队列的行进停滞下来。每一个入营的囚犯都会领到一块手臂长短,三寸来厚的冷硬干粮;两套深蓝色军装以及一件白披风。这还不算完,再往前走几步之后,他们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刚刚经过培训的剃头匠们用并不熟练的手艺给他们剃成秃瓢。
梁大珠啃着干粮,随口吐出落在干粮里的发茬。转头看着李谦正苦着脸端详自己刚刚穿上的军装。
“谦哥,你不高兴?”梁大珠疑惑问道。
“妈的,老子从西京逃到玉门,又从玉门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没有逃过这身军装。命啊!”李谦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愤愤不平的道。
“当兵多好!”梁大珠不解得道:“管吃管穿。不比叛军强多了?”
“拿命换,你愿意?”李谦袖着手道:“今天吃饱,明天就不知道啥命了。兴许就让魔崽子把内脏都掏了!死的干脆点还好,要是落在那帮折磨人为乐的魔鬼手里……哼哼,三个月九十天折磨你都不带重样的。”
梁大珠听他说得可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四处张望了片刻。压低声音道:“谦哥,咱们逃吧。这兵营里没几个兵。咱们兴许能逃走。”
“慢慢来,别着急。”李谦低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两人正说着话往前走,李谦眼前突然出现了几双大脚。抬起头来,看见几个壮汉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哟……这不是谦哥吗?”为首一个光头大汉阴森森笑道:“冤家路窄啊。”
梁大珠眼睛一瞪,就想冲上去给他一顿。刚刚挪动脚步,却被李谦拉住了袖子。梁大珠低头,李谦嘴唇微动道:“服软。”
“怎么不说话啊?”光头大汉捏着拳头逼了上来,狞笑道:“你不是挺横的吗?来啊,让爷再尝尝你那童子尿?”
李谦抬头笑道:“光头哥,大人不记小人过,谁都有犯愣的时候。抬抬手,大家得过且过。”
“那可不行。”光头大汉哼哼笑道:“我愿意,弟兄们还不愿意呢。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今儿个就把事儿说清楚。”说着挥手招呼道:“给我往死里打!”
李谦抱头下蹲,把屁股和后背让在外面。护住要害。反正只是一顿暴打而已。他深信,在车站看到的那位浑身散发着可怖气息的年轻军官是不会让他失望的。
梁大珠挨了几拳,愣了半晌。李谦隐蔽的踢了他的腿弯一脚。这脑筋不怎么灵光的壮汉子跪在自己身边。
“咱们就这么挨着,不还手?”梁大珠有些气愤的问道。新发的军装滚在尘土里,变得脏污不堪。
“等着……”李谦微微侧头道:“等有人收拾他们为止。”
发生在营地里的斗殴事件立刻召来了皇甫罡和马脸。马脸利索的扳开击锤,抬头问道:“长官,打不打?”
皇甫罡阴森森笑道:“等一等,如果那两人还手,一并都打死了。如果不还手,就留他们一条狗命。”
李谦感觉自己的好运气似乎用光了。他朝着那军官望了一眼,只见他双脚不丁不八的站着,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场好戏。身边的梁大珠已经被打出了火气,要不是自己死命拉着,这家伙早就站起来和他们干了。李谦深知,这样可是要不得。那军官显然没怀好意,他等的就是那个杀鸡吓猴的机会。‘绝不能,让他如愿……’李谦一时间有些走神,被光头大汉狠狠一拳击在面门上,鼻腔里顿时一阵热辣辣的感觉。一缕湿热的液体顺流到了嘴里。
李谦借势仰躺在地上,这一拳打得他脑袋嗡嗡作响,只见那军官忽然动了,大步上前走了过来。光头大汉犹然不知死活的在那里痛殴梁大珠,似乎没有看到身后的士兵正杀气腾腾的走过来,将他们围在正中央。
“住手。”皇甫罡冷冷下令道。
光头大汉转头看了他一眼,挑衅的一脚踢在梁大珠的屁股上。皇甫罡阴森森一笑,按在枪套上的右手闪电般的拔出手枪来,对准了大汉的胸口,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枪响。一群下手的囚犯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光头大汉不敢置信的捂着胸口,鲜血透过指缝汩汩流出。
“我的命令,从来不重复第二遍。”皇甫罡走上来,注视着大汉说道。
光头大汉仰天倒在地上,无神的双眼最后定格在李谦的身上。
“这小子阴我……”大汉最后的意识慢慢消散。抽搐了几下之后,便再也不动弹。
“绞架搭起来了没有?”皇甫罡转头问道。
马脸点了点头道:“已经准备好了。”
“挂上去!”皇甫罡迈过光头大汉的尸体,向前走去。几个下手的囚犯全都傻了眼,哭叫求饶道:“长官饶命啊!我们听你的了,我们没动手。”
皇甫罡站定了脚步,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露齿粲然笑道:“营中斗殴,一样是死。”
梁大珠浑身渗出一身的冷汗,心有余悸的看着李谦蜷缩的身体。马脸走过来,踢了他一脚道:“起来吧,没你们的事了。回营房里老实呆着去。”
梁大珠狼狈的爬起来,走上前去将李谦扶起。两人不敢再说什么,一瘸一拐的走向营房。他们没有兴趣看那群大汉表演的“死亡舞蹈”。感觉从死亡线上溜了一圈回来的两人,此时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两天后,新六兵站,罪人营出发营地。
一辆辆拉着军需的马车停在路旁,车夫早已经离开。这些都需要皇甫华自己来想办法带走。皇甫罡带着马脸和小唐,在罪囚的队列里挨个询问着,凡是会驾驶马车的囚犯都被领了出来。他们将在持枪士兵的看守下,承担车夫的任务。
皇甫华并不相信这些囚犯。至少,要得到他的信任,这些囚犯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已经列队完毕。我们可以出发了。”皇甫罡回到兄长的身边,习惯性的向他敬礼。这些军人的烙印,并不因为身份的改变而发生变化。七十六卫的降兵们感觉自己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像是军人。尽管,他们的身份并不被军方承认。
一面黑旗缓缓升起,这面奇怪的旗帜上,将成为罪人营唯一的战旗。而赎罪之旅,将在他们的面前,缓缓开启大门。
“我们出发。”皇甫华回头望了这片大地一眼,十年之内,他将无法再回来。而十年,足以让很多事情改变。也足以让人们将他们遗忘。
“我们会回来的。”他低声自语道。然后转身,向着北方,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秦历715年十月十四日,晴。桑梅草原,无名山坡。
连日来的行军,让囚犯们精疲力尽。但是皇甫华需要尽快的离开帝国边境,进入到敌国境内。而现在,他们可以松一口气了。
布置好了警戒哨之后,前囚犯们在督察队的监视下开始建造营房。这里距离魔族军的奴工城以及帝国边境都很远。是一个非常理想的落脚点。皇甫华希望自己能够利用一个冬天的时间,让这群士兵们脱胎换骨。成为一支足以震慑敌胆的武装力量。督察队,是他的第一步计划。这些人来自于囚犯群体当中,在连续多日的行军之后,挑选出来的,服从性较高的人。在皇甫华的设想中,他们将是自己在魔原上生存的第一块基石。
李谦和梁大珠两人跟在小唐身后,扛着秦军早已经替换不用的秦五式步枪,刺刀闪着慑人的寒光。他们成功的从囚犯群体中脱身出来,得道了皇甫罡的认可,成为了督察队的一员。
尽管这个瘦弱的年轻人在梁大珠眼里不值一提,但是他却一点也生不出反抗的念头。转头看了李谦一眼,发现这个干瘦的老兵油子显然抱着的是与他一样的想法。并不是这个年轻人施与他们的小恩小惠,而是发自于内心的那种真诚。这种真诚,早就被李谦扫进了垃圾堆。而现在,他想找回来,舒舒服服的活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