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洗完最后一件玻璃器皿,赵煦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半夜十一点钟了。他拧暗了实验室里的汽灯,准备去睡觉。
实验室的门发出一阵轻响,赵煦惊讶的回转头,看到孙铿挟着一条行军被鬼鬼祟祟的溜了进来。
“院长,您怎么过来了?”赵煦重新将灯拧亮,问道。
“借个地方睡一晚。”孙铿宛如被捉了现行的小偷,惭愧的笑笑道:“办公室和小院被一帮子恶客占领,我只好过来看看实验室还有没有空余的床铺了。”
赵煦连忙道:“自然是有的。我正准备会宿舍去呢。”
孙铿看他的样子,知道他应要回宿舍与其他教员凑合一个晚上。也没揭穿,道了谢便走进实验室旁的一间小休息室去睡觉。赵煦等孙铿进了休息室。重新将灯拧灭,走出门去。
地面对于他而言,已经有些陌生的感觉了。想想以前在兵工厂当学徒的时光,已经有些模糊了,恍若隔世的记忆。他自嘲的笑着,负着手慢慢的从一个教员专用扶梯走到土楼的环形操场上。
上来以后才突然发现,今晚的戒备比平日里森严许多。赵煦看到荷枪实弹的哨兵,正猜度着院长口中的“恶客”到底是何方人士时,一队牵着狼犬来回游动巡逻的巡逻队将他拦住。带队军官将手里的汽灯抬到赵煦眼前,晃动了一下。赵煦不自然的眯起了眼睛,道:“长官,我是这所学校里的教员。”
带队军官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但是你的证件也得看一看。”
赵煦一摸上衣兜,脸色变了:坏了,出来的太急,忘了带证件。带队军官见他迟迟拿不出证件,不禁有些怀疑,道:“你到底是谁?”
“我真的是教员。我叫赵煦。”赵煦疾声辩解道。带队军官冷笑道:“你的证件呢?”
赵煦支吾着,带队军官猛地一挥手,喝道:“把他押起来,关到禁闭室去。”
赵煦心想自己大概是要在禁闭室过上一夜了,那地方可不好受。冰冷潮湿不说,还有臭虫和老鼠做伴。正暗自叫苦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等一下。”带队军官和赵煦同时回头,只见一个一身戎装的女军官出现在他们身后。
“萧处长。”带队军官认识此人,立刻敬礼道。
萧冰点点头,走近他们,打量了赵煦一眼,娇笑道:“怎么,没带证件就出来了?”
赵煦与眼前的女军官有一面之缘,仔细想了想才回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她。忙点了点头,苦笑道:“院长占了我的休息室。出来的太急了。”
萧冰忍俊不禁道:“难怪皇甫将军怎么也找不到他。”转头又向带队军官道:“这位是军事研究院里的赵教员。你先忙去吧。”
带队军官见有人担保,也就不再为难赵煦,挥挥手命令士兵们继续巡逻。萧冰见赵煦一副茫然的样子,道:“今晚情况有点特殊,我还是带你一程吧。你想去哪里?”
赵煦本来想要去教员宿舍凑合一晚上的,不过那帮子教员同僚见了自己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军官这么晚了一同回来,不免又要多嘴多舌。话到嘴边改口道:“不用麻烦你,我只是想去附近山上祭拜一下我的一位挚友。”
“这么晚……上山?”萧冰疑惑道。
赵煦点了点头,羞赧的笑道:“不好意思,经常要做实验做到这个时候。”
萧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山上也有巡逻队的。算了,今晚本小姐心情还不错,就帮你一次忙吧。我跟着你去。”
“这怎么合适?”赵煦慌忙推辞道。
“婆婆妈妈的有点男人气概行不行?”萧冰作色道:“去就去,不去就不去。有什么可推让的?”
赵煦见她发怒,也不敢再客气。幸好随身带着一些香火纸钱,便在前面领路,两人走进了附近一片树林之中。
赵煦捡了几块石头垒成一个简陋的祭台,面朝南方,轻轻的蹲下。将怀里的火纸点燃,又借着火苗引着了半截线香。喃喃道:“大志,我想你应该是缺钱花了。连托梦给我的路费都不够了吧?没关系,我给你带了些来。够你花销一阵子了。大娘很好,嫂子也很好,小武和小修快满十四岁了。这就要去从军。院长说要办一个少年营,我准备找他说说看,看看能不能把你这一双孩儿送到那里去……”赵煦絮絮叨叨的说着,须臾功夫,纸钱就化为一片灰烬。他站起来,朝着南方拜了三拜,低声道:“我本想去从军杀几个魔崽子为你报仇的,可惜院长不许。有朝一日,我若是能够踏上你战死的地方,一定会将你的骨头捡回来。让你叶落归根。”说罢,轻轻擦去眼角的泪花,低头默祷了片刻。这才转过身来,见萧冰站在他的身后,倚着树干百无聊赖的样子。忙笑道:“今晚谢谢萧处长帮忙了。改日……”他本想说改日请她喝酒致谢。但是一想对方是女孩子,忙改口道:“改日我送你礼物致谢。”
萧冰眼睛一亮,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温和内向的年轻人的身份,便笑道:“我虽然是女子,可也不喜欢一些花花草草的俗气礼物。这样吧,听说你那位老师可是改枪的名家。你要是有他的本事,不如就把这个拿去,给我改好了再送回来。”她从怀中掏出一柄精巧的手枪,爱怜的抚摸了一阵枪身,道:“这把枪从我参军就一直跟着我,可惜去年的时候一次战斗中损坏了。你若是有心要谢我,不妨把这枪修好了。”
赵煦平时跟着孙铿主攻化学。孙铿所知甚杂,赵煦想学什么,他也都能教得。因此修枪的本事也学了些,接过手枪忙道:“萧处长请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两人一先一后下了山,萧冰送他走到教员宿舍区,目送着他走进去。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一排排青瓦房之后,这才冷着脸喝道:“都给我滚出来!否则别怪老娘不客气!”
草丛中悉悉索索的一阵声响,一个身着便装的年轻人跳了出来,敬礼道:“处长好。”
萧冰一看他,知道是自己原来行动队中的一名队员。脸色和缓了些,道:“跟着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什么企图?”
那队员苦着脸道:“姑奶奶,你以为我们想啊!是院长亲自下的命令。”
萧冰心中好奇心大起,孙铿无私的教导赵煦,却又时刻派人监视。这样矛盾的处理方式倒是少见。莫非这个赵煦身上还掩藏着什么大秘密不成?于是追问道:“院长亲自下的命令?说来听听。”
那队员摇摇头道:“只有院长和羽衣副院长有权知晓。其他人不问,不传,不说!”
“密级是多少?”萧冰变了脸色,冷冷道。
“甲一级。”队员如实回答。
萧冰倒吸了一口凉气,挥挥手令他们去做事。自己密级已经算是高的了,只不过这样的密级还是第一次听说。
小院中,赢祯还没有睡。披着大衣坐在客厅里,随意的翻阅着办公桌上那一堆杂乱的文件。过了半晌,才皱眉道:“这家伙,仿佛就是天生会搞乱的。在泉州时是这样,到了咸阳,没想到毛病还是没有改。这么凌乱的书桌,他能找到东西吗?”
羽衣蜷缩在不远处的沙发里。如果此时是她的哥哥们,见了自己的父亲,大概也只是敢站在壁炉那里老老实实的像个乖宝宝。只不过羽衣一向受宠,父女俩也没有那么多的虚头巴脑的繁文缛节。在他们父女的私人空间,羽衣一向都是想怎样就怎样,赢祯连问都不问。她听到赢祯的抱怨,抬起头来,笑道:“也许这种混乱是对我们而言。你不要乱碰,紫苏曾经帮他收拾过,只不过第二天他就什么也找不到而大发雷霆。紫苏给他训得都快哭出来了。”
赢祯皱着眉打量那乱得可以的书桌:“无法忍受了!”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打量着落地窗,又看看壁炉。这时紫苏走进来,躬身道:“陛下,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嗯。”赢祯冷淡的哼了一声,向门外走去。紫苏发现了一直都宠疼自己皇帝陛下的冷淡,脸色一黯。却是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羽衣知道自己的父亲对于紫苏如此执着的横亘于两人中间很不满意。“老头儿,你不懂得。”她喃喃的自语道,搂着一只巨大的猫熊玩具,沉入梦乡。紫苏走过来给她盖上一袭薄被,将屋里的油灯拧暗了。转身也默默地走了出去。
距离小院不远处的土楼,院长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皇甫嵩大马金刀的坐着,脸色阴沉的看着眼前的皇甫华,道:“你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皇甫华垂首恭谨的道:“知道。”
“好,你回去睡吧。”皇甫嵩和衣倒卧在两张沙发拼成的小床上,闭上了眼睛。皇甫华心中松一口气,转身走出去。轻轻关上门,脸上的表情全是挣扎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