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厅里灯火通明,热浪滚滚。这时候刚刚结束了一轮治疗,医师和护师们还在严密监护着病人的状况。病床前几乎找不到可以插脚的地方,孙铿和赢羽衣两人只好在演武厅一侧的沙盘前站定了等候。
沙盘上依然保持着皇帝发病当天的布置。代表魔族军的两条粗黑箭头宛如两把利剑把蜀郡切割的支离破碎,现实发生的情况几乎就是战争之前那场兵棋推演的重现。
一个医师走上前来,恭谨的将几日来的诊疗报告呈到孙铿面前。孙铿接过,快速的扫了一眼。他的脸色随即严肃起来,低声道:“长期过度操劳导致的心力衰竭之症……遗传的吗?”
羽衣微微点头,黯然道:“他是被立为皇储之后才被检查出来的。很不幸的是,父皇的三个儿子都有相同的症状,唯一的幸运者居然是我……”
“这大概也是他们抱养赢庸的原由了。”孙铿道:“先皇帝是独子,又得了这种绝症。必然要增加一个双保险的。”
“祖父却没有想到,他当年设置的双保险会在这个时候成了晚儿的催命符。”羽衣幽幽道:“说这些都没用的。晚儿的病……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孙铿摇摇头道:“心力衰竭在我那个时代,几乎就是绝症。更不要说现在这个条件了。”此时沙盘前只有他们夫妻两人,因此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孙铿觉得有必要让羽衣尽早认清现状,如果她一直还对赢晚的生还抱有幻想的话,可不是什么好事。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吗?”羽衣眼中闪着莹莹泪光,声音也哽咽起来。
孙铿望着她沉默了一会,柔声道:“应早做打算了,太皇太后那边,也需要你去劝说。”
没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痛苦的了。赢晚几乎是太皇太后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尽管不是亲生的,可感情却比一般的祖孙更加深厚,更是她自从赢祯去世之后唯一的感情寄托。自从赢晚陷入昏迷那天起,白婉婉连续两天都在一旁看护。羽衣和医师们苦苦劝说,她依然不肯离开,就在旁边的偏殿住下,时时过来陪伴。
战时状态,皇族的婚丧大事皆从简。可就算如此,整套步骤也很繁琐。从长安送别到安葬皇陵,都需要时间和缜密的安排。更要命的是,因为赢晚突然失去意识,对下一任皇位的继承人也没有指定。年轻的皇帝尚未婚娶,他的两位叔叔不堪大用。真的要把皇位指定给那个野心勃勃的赢庸吗?
孙铿在赢庸的身上看不到未来,这个权谋心机太重的男人与赢祯和赢晚祖孙有着迥然不同的气质,也许他能更好的平衡朝局,但很大的可能是把秦国带进一个永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中。
事实上从他率军从蜀郡离开,放任帝国领土被侵犯、人民被屠杀的时候。孙铿就清楚的知道,这样的人永远都不能放到君主这样的位置上。他的心中没有国家、没有民族,只有他自己的权力欲望。
他望着赢羽衣悲伤欲绝的侧脸,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他在羽衣耳畔低声道:“如果赢晚不测,我希望继任皇位的人……是你。”
羽衣身躯剧震,脸上表情却是平静如常。她转头看着孙铿,“我摄政已经有了很大阻力,别忘了上面还有两位兄长。你这个提议,是要把帝国推向内战的深渊。”
孙铿沉声道:“就算皇帝不是你,内战依然不可避免。我们和他们是天然对立的两面,既然赢庸选择了与他们联盟,我为什么不能扶植一个女皇登基?”
“你们的内部阻力恐怕依然会很大。”羽衣道:“你需要说服很多人。”
“只需要说服三个人就够了。”孙铿道:“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今天傍晚时分,荆州方向就会尘埃落定。接下来,我们只需要解决剑门关,就能阻止赢庸在赢晚去世之前赶到长安。就算他能经过剑门关,我也有第二方案。”
第二方案是什么,羽衣不想去问。从孙铿阴冷的神色中,能够猜得出这个第二方案势必要比首选方案激烈的多。赢庸登位,等于间接验证了那个传言的真实性。这对于传承了数百年的子婴一系皇族来说,将是颠覆性的打击。现阶段最佳方案就是让赢羽衣登上皇位,虽然这个方案听起来有些耸人听闻。但确实是他们目前唯一的选择了。
荆州郡郡城。城中心附近。
多年以后,荆州城的老百姓依然记得那个初春的下午。整个城市上空一朵朵洁白的伞花突然绽放,人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吃惊的望着身穿黑绿条纹作战装,全副武装的士兵降落到地面上。
“咕咚!”
端着木盆去晾晒衣衫的女子失手把盆摔落地上。两个年轻的士兵从她身边经过,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大姐,拿好您的衣服。这会儿就不要出来了。”一个士兵弯腰将木盆捡起来,塞回女子的手里。
女子微不可察的点点头,抱着木盆夺路而逃。
“走走走……占领制高点,封锁所有出入口,一个叛军都不要放过……”队正的声音在街心响了起来,两个士兵相视了一眼离开。门后紧张的女人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搂着湿漉漉的木盆瘫软在地上。
郡守府。一艘飞艇在半空中悬停,两条绳索从艇舱垂到地面上。门口站岗的国防军士兵已经被结结实实的绑起来丢进库房中,与他们为伍的还有几个因为过于紧张而向一机卫士兵动手的巡捕。
郡守府门外站满了看热闹的民众,突如其来的飞艇和身穿奇异军服的士兵让他们感觉有些惶恐。但得知他们并非敌人之后,民众的好奇心被激发起来。无论在外面执行警戒任务的士兵如何劝说,都没办法让这些好奇宝宝离开,也只好任由他们围观。
郡守府中人人自危,下级官员们都老实呆在各自的办公室里不敢冒头;各个部门的头头聚在一个办公室里,揣揣不安的望着面门外一脸冷漠的大兵。
郡守办公室中,钟国泰终于冷静下来。他将一份空白命令推开,抬眼望着面前这年轻的过分的军官。故作镇静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千禧。”年轻军官微笑起来,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张千禧。”
钟国泰思索了几秒钟,总算从纷乱的记忆里找出了这个名字。他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脱口而出道:“你是广武大将军的义子,帝婿孙铿的学生!”
千禧微微点头,“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对我的命令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钟国泰迟疑道:“广松将军可是你的叔父……”
“从现在起不是了。”千禧面无表情道:“赶快签发吧,我赶时间。”
钟国泰叹息一声,在空白命令文书上填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用印。
“谢谢配合。”千禧向钟国泰点头致意,转身走了出去。“对郡守客气一点。”
钟国泰这时才感觉到后怕,重重呼出一口气来,瘫软在椅子上。与此同时,距离郡守府不远的街道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密集的枪声。
火神机关枪愤怒的咆哮着,似乎想将面前的目标全部撕碎。从街道两侧发起进攻的一机卫士兵被压制在街角寸步难行,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火神的攻击。
金辉和齐武两人躲在街角后面,闭目数着开火的枪声。砖石飞溅,打在钢盔上叮当作响。在他们身后,端着步枪的士兵一脸苍白的看着年轻的队正。
金辉倏地睁开了眼睛,咕哝道:“十二挺火神……幸亏他们没把这玩意儿对准天空。”
“火力太猛,咱们顶不住啊!”齐武抹了一把脸,汗水和泥灰搅和在一起,满手都是滑腻的感觉。他厌恶的哼了一声,在裤子上狠狠擦了擦手。“特侦十一怎么还不动手?”
“发信号弹,请求旗舰过来支援吧。”金辉道:“火力点太多,特侦十一只要一冒头就是个死。这帮孙子这会儿已经打疯了,只要是活动的物件,他们都想打两枪。”
三颗红色信号弹升上天空,立刻被瞭望哨发现。
“卫指挥,国防军指挥部方向发来信号。”瞭望哨大声报告道:“攻击受阻。”
“过去支援。”申博举起望远镜朝信号弹升起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阵青蓝色的烟雾缓缓升腾而起。
“收到。”艇长转动方向舵,飞艇硕大笨重的身子开始转向。侧面武器发射窗打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国防军指挥部大门前的机枪阵地。
“校准目标,开火!”
火神一门接一门的喷出炙热的火舌,十余条火链从天而降,顷刻间将机枪阵地淹没在密集的弹雨之中。
咆哮的枪声突然停了,金辉跳了起来,大吼了一声。“全体都有,冲锋!”
第三中队的士兵随着他们的长官一起,翻过路障,踩着满地碎肉块,冲进国防军指挥部门前的阵地。躲在屋中的士兵探出头来,端着步枪瞄准了冲在前面的军官。可他还没有来得及扣动扳机,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锤子狠狠的敲击了一下。
躲在掩体里的同伴看到这个试图反抗的倒霉家伙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得猛地向后一仰,他们甚至听到了他颈骨断裂的声音。但更加恐怖的是,这个时候清脆的枪声才传进他们的耳朵。这士兵的整个天灵盖被掀飞了出去。红的白的颜料从罐子里洒了出来,泼在地上形成一幅光怪陆离的画面。
对面街道的楼顶上,梁大珠面无表情的拉开枪栓,退出一颗滚烫的弹壳。
“他们冲进去了,各小队自由狙杀,注意不要伤了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