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三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后颈处依然还隐隐作痛,马上让他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情。“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是哪里?”他连声问道,一挺身坐了起来。怀里有什么硬硬的东西跌了出来,“扑”得一声落在草丛里。
两个士兵站在他的身边,听到他的问话,忙转过身来。“十三公子,咱们现在在蜀州城的东郊。”一个士兵答道:“刚刚最后一批平民从城里出来,咱们的人已经安好了炸药,准备把护城河上的吊桥炸了迟滞敌军行动。”临行之前,他们两人已经得到了萧若的最后命令。到达剑门关之前,都要听从萧十三的命令。是以对少年的问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郡君呢?打昏我那混蛋呢?”萧十三抓住了那士兵的手臂,低声质问道:“他们出来了没有?”
那士兵黯然摇了摇头,萧十三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看到他眼角的泪痕,心中顿时一沉。
另一个士兵催促道:“十三公子,我们得到的最后命令就是等百姓出来以后,把吊桥炸了。郡君也有命令给您,这数千百姓的安危,就全交给你了。”
萧十三却在摇头,“萧郡君没有出城,我们怎么能炸桥?”
两人面露希冀之色,却没有出声。此时,城中猛然爆发出一阵整齐的枪声。士兵脸色一沉,沉声道:“十三公子,他们已经动手了。追兵随时可能赶到,我们要炸桥了。请让让。”
萧十三紧紧攥着拳头,努力向黑沉沉的城市望去。可除了深沉的夜色,他什么也看不到。他担忧着留在城中的萧若,可身后的百姓才是他最后的嘱托。这两难的抉择让他难以取舍,原地转了两圈之后,愕然想起自己似乎失落了什么东西。他俯身在草丛中翻找了片刻,终于找到了一块四四方方的金属牌子。
“这是……”萧十三借着火光仔细辨认着,低声惊呼道:“兵符?”兵符作为郡君的个人信物,并不仅仅是桌案上的装饰品。在某些特定时期,也意味着持有兵符的人是郡君认可的代理人。在失去了与上级联络的情况下,这不失为一种可靠的应急方法。况且,萧十三的另外一层身份也足以对蜀郡现存的军方指挥官产生足够的震慑力。
只是萧若把兵符放在自己的身上,却让萧十三的心沉入无底的深渊。也就是说在那位名叫萧楚的军官打昏自己的那刻起,蜀郡的最高行政长官就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只是提前交待了自己的后事而已,用这种特别的方式。
少年紧紧攥住兵符,朝吊桥的方向走去。士兵们紧张的忙碌着,进行最后的准备。看见少年走过来,一个军士挡住了他的去路。
“十三公子,这里很危险。请退后。”军士彬彬有礼的制止道。
“炸药什么时候可以起爆?”萧十三无意识的把玩着那枚金属牌,沙哑的嗓音听起来空洞无比。
“最多十分钟。”军士快速回答道。
“准备好后立刻起爆。”萧十三快速的吩咐道:“然后把所有的军人都集合起来,我们未来的道路还很长。要抓紧时间。”
军士点点头表示明白。垂首向萧十三致意。
萧十三腼腆又难过的笑了笑,“您怎么称呼?”
“叫我丁毅好了。”军士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少年是在问他的姓名,连忙回答道。
“这里的最高长官?”萧十三环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军官的身影。
“是。”丁毅顿了顿,黯然道:“军官都战死了。我是最高长官。”
“后卫的重担就都交给你们了。”萧十三努力回忆着在安宁堡时学到的知识,发现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能够用到的手段少之又少。
“必不负所托。”丁毅慨然答道。
萧十三站在蜀州东城门前侧耳倾听着城内的动静。不知什么时候,城里的枪声消失了。整座城市陷入一片死寂之中。他的心也随着沉了下去,再也没有犹豫,转头向丁毅道:“我们开始吧。”
丁毅闻声朝工兵们做了个手势,然后拉着萧十三快速跳进了一个早已挖好的凹坑之中。
工兵点燃了导火索,火蛇快速朝着桥底游动,须臾间就到了桥下。黑暗中猛然亮起一团耀眼的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绵不绝。将吊桥炸得粉碎,爆炸波及到了城门,连城门都塌了一角。
浓烟密布,瓦砾横飞。不少没来得及跑远的平民被四溅的砖块砸中,顷刻血流披面。萧十三被这阵超乎想象的剧烈爆炸震得晕头转向,只感觉耳朵里好似塞了两团棉花,脑袋里锣鼓齐鸣。
丁毅爬起来朝着埋设炸药的工兵一个飞踢,怒骂道:“你姥姥的!埋了多少炸药在里面!”
几个工兵也没料到这场爆炸的威力如此巨大,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接话。还是萧十三及时恢复了神智,拉住暴怒的丁毅劝道:“这会儿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还是先安抚了平民,逃命要紧。”
丁毅摸摸后脑勺,借着火光看到了满手的鲜血。刚才一块破瓦砸到头上,他只顾着生气没注意到。这会儿才感觉到伤口的疼。看着那几个惹事的工兵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碍着萧十三在这儿又没法发作。只好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粗声粗气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救人!”
好在大多数平民都是轻伤,士兵们携带的医药包就足够了。让这些百姓自行离开去追赶大部队,萧十三和丁毅一起,带着幸存的士兵缀在队伍的最后,朝着吉凶未卜的前路走去。
刀剑相交,溅起一溜灿烂的火花。一截剑尖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随着声响,最后的敌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持着半截断剑勉强作出一个防御的姿势。
多诺挥舞着大刀作势欲扑,准备把他的头颅砍下献给尊贵的主人。但是萨明及时的喝止了他,犬人只得悻悻的停下了动作,扛着大刀轻蔑的看着那个差点把所有人都愚弄的人类。
“呼……呼……”萧若大口喘着粗气,从失神状态恢复过来。他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只是面前这小子实在太机灵了些。不过那都不是重点,他们……应该都已经逃出去了吧。他如是想着,环视着周围的环境。
萧楚匍匐着,依然保持着战死前的姿态。双手紧紧扣着一个魔兵的喉咙,一杆大枪将他和那个魔兵连在一起。他和最后的敢死队成功的杀入到距离魔族子爵的卫队面前,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被逼到绝境的秦军迸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从广场边缘到魔族首领的面前,一条血路上倒毙着敌我双方的尸体。他们大都纠缠在一起,仿佛热恋中抵死缠绵的情人。环着他的腰,勒紧他的喉。
“糟糕透顶。”他呻吟了一声,紧紧攥着手中的断剑。剑刃上遍布豁口,别说用来杀敌了,拿它割脖子都嫌太钝。魔兵将萧若围在正中,枪刺如林中,中年男子面上露出随和的笑容。
“事已至此,我觉得我们还有的谈。”萨明躲在人墙后面缓缓逼近过来。他从一个投诚的俘虏那里得知了萧若的价值,心中更加动了要把他生俘的决心。如果能够得到秦帝国左相继承人的辅佐,想必他的未来也不用如此艰难。
“有的谈?谈什么?”萧若将断剑掷在地上,发出“呛啷”一声脆响。
“谈谈人生,谈谈理想。”萨明隔着人缝看他,认真的道。
“我跟一个茹毛饮血的魔人,有什么好谈的?”萧若负着手骄傲道:“多说无益,我只求速死。”
“可是我却觉得,你还不那么想死。”萨明从他微微颤抖的手臂上,看出了些许端倪。“还是老规矩,我拿出我的诚意。你辅佐我在深渊站稳脚跟,我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现在拿出你的诚意来。”
“荣华富贵?听起来挺诱人的。”萧若道:“不过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家世,就应该明白这四个字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要我投降,你得拿出点实际的好处来才行。”
萨明干笑道:“只要你能降我,条件随便你开。”
“好。我要大魔神王的脑袋。”萧若抓住他的语病,戏谑的望着他,恍若看着一只跳梁的猴子。
“吾王……”萨明顿时语塞,感觉自己的怒火不受控制的向外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想激我的火,借我的手杀了你。可我不会上当的。给我抓住他,不要伤了他的性命!”
浑身散发着恶臭的魔兵逼了上来。萧若面露一丝厌恶之色,厉声喝道:“你敢!”
“怎么不敢?”萨明摆手命魔兵缓缓逼近,时势易转,此时主动权在他手上。有了甘洛州州令的前车之鉴,他也不想太过压迫这些自负的官员,以免用力过度适得其反。
当魔兵逼近到手无寸铁的萧若面前时,大滴的汗珠从中年男子的额头上渗了出来。他的从容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不适和恶心。
“好吧……让你的人停下。我降了就是。”萧若叹了口气,似是万念俱灰。
萨明如释重负,只觉自己浑身舒畅。大笑道:“萧君果然是明白人。”话虽如此,他却依旧藏在人墙背后不肯现身。
“怎么?”萧若讥讽笑道:“还不敢让我见你真容么?我已手无寸铁,你怕什么?若是这样胆小的主公,还真不值得我去追随。”
萨明想想也是,挥手命人墙散开。站在萧若十步开外,笑道:“萧君,你既然已经降了,就请随我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