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资敌行为!”沈钧孟郎将带着一身硝烟味冲进郡守府,张口就是一句诛心之语相奉。
也怪不得沈郎将如此愤怒,蜀州富商开出高赏格,一个魔族军士兵的脑袋价值十金;要是再加上军功的奖励,前线的士兵等于是多领了一个月的津贴。而就在士兵们打起精神、全力作战的时候,萧若一句话,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长翅膀飞了。
“沈郎将,蜀州十九家商户的赏格没有任何变化。城外逼近过来的敌军也在其内。”萧若还没开口,一个身穿粉红小袄,头戴面纱的白发女子便抢先用嘲弄的口气道:“郎将大可以率部出城,跟进犯国境的魔崽子真刀真枪的死拼。我燕半城可以做主,把赏格提升到十五金。如何?”
沈钧孟顿时语塞,支支吾吾开不了口。钱是好东西,可也得有命花才行。他对手下这些部队的斤两可是清楚的很,这已经不是钱能够解决的问题。
他有心想摆出官威,让这女人尝尝嘲弄军官的后果。可这也只能想想而已,十九家商户唯她马首是瞻。万一招惹了对方不开心,说不定连之前那些赏金都拿不到。到了那时候,他手下那帮兵痞子不闹兵变才怪哩。
“半城妹子,你少说几句。”萧若见沈钧孟一张老脸马上就要挂不住,知道这时候还得依靠这位老将稳定人心。轻飘飘规劝了一句,给了他一个可以下去的台阶,不至于颜面扫地。
晏雨樱哼了一声,鄙夷的望了沈钧孟一眼。欠身向萧若行了一礼,道:“军国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搀和不了,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先告退了。”说罢,目不斜视的退了出去。
沈钧孟的脸上快要滴下水来。可怒归怒,却是半点都发作不得。萧若是最高长官,荣誉责任都系在他的身上。看上去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换俘决定,但这么一来萧若等同是将蜀州民心、军心都凝聚在他的周围。这两人一个管权一个管钱,对于他而言都是轻易招惹不起的。
但该质疑的还是要质疑,就算捞不到功勋,他也要把自己身上的责任都撇干净。咳了一声,打着官腔道:“燕家小姐想要退敌的渴切心情,沈某是可以体会的。但此时敌军势大,我军若是贸然出击,恐寡不敌众。最终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萧郡君未经深思熟虑,就贸然决定与魔族军换俘。这一点上,沈某不敢苟同。数万平民一旦进城,且不说内中藏匿的敌军奸细。府库中存粮不多,我们用什么去填饱他们的肚子?”
“沈郎将稍安勿躁。”萧若淡淡道:“我正有事想要与郎将你商量。目前蜀州已经容纳了近十万平民,这肯定是不行的。我希望国防军能够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来,保护帝国的臣民。把一部分平民送到剑门关去。如何?”
“你打算送走多少?”沈钧孟心中微微一动,他沉吟了几秒钟,暗暗观察着萧若的神色。
“通过铁路、陆路和水路,在五天时间里送走蜀州城至少一半的平民。”
沈钧孟倒抽了一口凉气,五天时间送走五万人。现在可不比平时,城外还有数万敌军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冲过来。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他沉吟了几秒钟,沉声道:“需要我们军队做什么?”
“剑门关有一个卫的驻扎兵力。那边需要做好接应。我军居于守势,蜀州城不像周围州县的城防那般脆弱。敌军想要来一场攻城战,不填几万人命怕是连护城河的边都摸不到。”萧若冷笑一声,“那边轻装翻山越岭,攻城器械肯定都没有携带,就地建造的话,又不如城头上的火炮。城内保留一个卫负责守城就可以了。其余的部队派出去保护我们的后路不被敌军截断。这样能做到吗?”
沈钧孟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道:“虽说难度很大,但也不是不可能。”
萧若望着他的眼睛,忽然压低了声音。“此事若是功成,我可以做主让你得全功。”
沈钧孟眼睛一亮,“全功”这个词仿佛一根锥子似的刺进他的脑海。他已进入暮年,依然还是个不上不下的二级郎将。哪个军人不想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有一笔值得大书特书的光辉往事?但是,萧若会把这功勋让出来给自己?他压根就不相信。
“有什么条件,痛快开出来吧。”他矜持的望了萧若一眼,故作镇定的道。
“服从我的指挥。”萧若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可以。但我要加上一条。”沈钧孟皮笑肉不笑道:“若是你敢坑害弟兄们,恕我不会从命。”
“断不会让他们白白去送死。”
“好!成交!”
…… ……
蜀州客运站。
从睡梦中醒过来的秦军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收复了失去的三个街区。把多诺和格列的部队压制在了以客运站为圆心,周围一百米的狭小空间内。
枪炮声早就停了,交战双方共同维持着这种诡异、脆弱的和平,居然相安无事的度过了一天的时间。但这样呆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早晚会被强势的敌军困死。
格列像头困兽一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多诺看了他一会儿,觉得眼晕。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房间里的陈设上。不得不说秦人的生活水平超出了他贫瘠的想象,比如这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单人床。
多诺也曾阔过,他曾在九号城使用过贵族的床,不止一张。然而那些床不是过软就是过硬。软的像天上的云团,躺上去不着边际可是实际效果却不怎么好,往往是一夜过后感觉浑身酸痛;硬的比多诺曾经睡过的木地板还硬,威力堪比三号城的城墙。睡在上面,他做了一整夜被秦军追赶的噩梦。
这张单人床,软硬适中,手按在上面,欲拒还迎。他在上面躺了一会儿,顿时感觉自己的疲惫不适都消失了。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都希望能够把这张床当成自己的战利品带回去。但现在……他只想活着回去。
“别转悠了,头疼。”多诺朝格列瞥了一眼,木然道。
“那你想出个好办法来!”格列低声咆哮道:“让咱们能逃出去的好办法。”
“投降吧。”多诺想都没想,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你……你这个懦夫!”格列指着他鼻子骂道:“我们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会让我们舒舒服服的活着?你忘了从九号城回来的人怎么说得吗?”
多诺浑身打了个冷颤,把举着白旗走向秦军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不能投降,他想着。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望向格列,“你接着转悠吧。也许会有好办法的。”
“你……”格列发现自己的言辞实在太过匮乏了,跟着这样一个主将,也许只有逃命的时候才能发挥他应有的作用。而现在,指望他还不如指望秦人能突然大发慈悲。
他正如是想着的时候,忽然一个十夫长小跑着过来,跪在门口行礼道:“多诺大人、格列大人,外面有一个自称是秦军使者的人求见。”
多诺和格列两人对望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绝望。这个时候来人,怕是来下达最后通牒的吧。一想到之后他们就会发起进攻,他们所据守的地点就会化为一片火海……
“告诉他们,”格列摆手道:“我们待会儿就来。”
躲是躲不过去的,也只有硬着头皮去面对罢了。
多诺穿好盔甲,发现自己上下牙都止不住的在颤抖。“我可不可以不去?”
“不去就是死。”格列恐吓道,伸出手指在脖子上划了一道。
“好吧,我去……”多诺硬着头皮,一步一哆嗦的走出了房间,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走到了候车厅中。
一个身穿黑色军装的青年军官负着手站在客运站的大门处,往外面眺望。两军之间的距离仅有不到一秦里,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够将客运站中的敌军彻底解决掉。但是,来自郡守府的命令却将士兵们获得战功的最后希望无情的掐灭了。他很不解,不知道那个让他钦佩的人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直到他动身前,见到了他。萧若——这个下达了停止进攻的命令的人。
“我问你,百姓和军功相比,哪个更重要?”面对他的质疑,萧若只是笑了笑,便反问他道。
他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回答道:“自然是百姓更重要。”
“数万百姓的生命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军功相比,你会很难做出选择吗?”萧若脸上的笑容消失,声音逐渐严厉起来。
“郡君,是我欠考虑了。”他欠身向他致歉道。
“当然,如果能兵不血刃把他们解决,自然是最好不过。”萧若叹了口气道:“就看你的了,别让我失望。”
身后传来“蹡蹡”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转过身来,青年军官轻蔑的注视着这些沐猴而冠的类人蛮夷,轻哼了一声,不卑不亢的道:“我是来劝降秦军使者,萧楚。二位将军,贵军已陷入绝境,为何不降?”
格列嘴角抽搐了一下,打量着这个口出狂言的青年军官。他露出一副狰狞的表情,哼道:“深渊犬族只有战死的,没有投降的。你要战,那便战!多说无益!”
萧楚仰天长笑,嘲弄的望着两个色厉内荏的敌军头目。他在他们眼中看到了恐惧,言辞可以虚张声势,但是眼神却无法伪装。他们怕,怕得要死。
“多说无益吗?”萧楚冷哼道:“那就不说。”说罢,举起右手,重重落下。
随着他的手势,远处的秦军阵地上,响起了一阵炮声。多诺和格列闻声同时色变。
秦人这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