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7年的最后一天,注定了不是一个平静的日子。凌晨二时,刚刚进入梦乡的贺八方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什么事这么急?”贺八方披衣下床,拉开了房门。
“老爷,”仆人欠身道:“皇帝陛下的使者在客厅里等候。”
‘难道是有了什么新变动?’贺八方心中如是想着,点点头道:“我这就去。今夜你守好门户,不用等我了。”
夜已深,皇帝寝宫中却依然灯火通明。贺八方被使者引着一路来到了演武厅,前脚刚一踏过门槛,就听见了赢晚亢奋的声音响了起来。
“贺卿,你快来看。”
贺八方闻声望去,只见赢晚一手拈着一张电报,另一只手则捧着一本厚书。年轻皇帝的嘴唇有些发紫,在灯火的照射下,显得诡异而不祥。
“陛下,夜已经深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好。”贺八方走上前来,先不看赢晚手里的电报,而是试图劝说皇帝去休息。
“蜀郡危殆,你让我如何能睡得下?”赢晚郁郁不乐道:“幸好孙院长知晓你我难处,夤夜发了一封加急电报。”
这大半夜的,孙铿发劳什子电报作甚?贺八方气咻咻想着,接过电报一目十行的扫了过去。电文不长,只有没头没尾的两句话。让人看上去一头雾水。
“可参照安宁堡高级军官培训教材第三册战例第八十七。或可组织战情中心对敌军行动进行战棋推演。”
“这是……”贺八方抬头探询问道。
赢晚笑而不语,将手中那册厚书递到他手里。厚书扉页上题着一行遒劲的隶书《安宁堡高级军官培训教材(陆军)》(第三册)。著者:孙铿;封面底部印着两行小字:机密文件,禁止带出。
贺八方翻开教材,目光落到第三百一十四页上。书页折了一角,还用红色铅笔密密麻麻划了重点出来。书页顶端印着一行黑体字:战例第八十七--钢铁防线的陷落。
在秦历714年至今,孙铿对于帝国的主要贡献不仅仅是各种先进的武器以及与之配套的战术。更加可贵的,是安宁堡内少量刊行的军官培训教材。全书共有九册,海陆空三军各三册。包括战法、战例和战争理论。
这个每天睡眠时间最多两小时、极端时期甚至连续数天不眠不休的男人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献给了这部著作。就连对他看法最苛刻的国内老派军官们,也不吝将赞美送给这部可以说是划时代的作品。并将其称之为:“指导帝国乃至人类未来数百年战争模式的教科书”。
第八十七号战例说得是某个失落的年代中,在一次席卷世界的大战初期,处于守势的高卢国在两国边境线上修建了一条钢铁防线,处于攻击一方的麦酒国是如何快速占领敌国领土的。
这是一条什么样的防线呢?孙铿用了一连串详实的数据来形容。高卢国用了十二年修筑,为此设立了建设防线的专项拨款,投入相当于五十亿帝国金元的海量财富;使用了一百五十万方混凝土和十五万吨钢铁,修建了一条长达七百八十秦里,纵深达到三十二秦里的超级防线;在这个超级防线中,地上和地下相结合。以河湖水网和沼泽地为天然屏障;拥有五千八百个永备工事,数不清的各种型号火炮、机关枪以及其他作战兵器;在防线的前沿地带,还布设了雷场、壕沟、铁丝网等附属设施……(注1)
尽管高卢国在这条防线上投入了大量时间、人力和精力,但它在战争中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十二年后,麦酒国发动了对高卢国的进攻,他们取道高卢国和麦酒国两国共同的邻国虞美人国。绕开了举世无双的钢铁防线,从高卢国未设防的肋部入侵。仅仅用了四十多天就彻底将高卢国灭亡。
贺八方的阅读速度非常之快,短短几分钟便将这篇战例看完。心中不免对远在万里之外的某个男人心生佩服。这样一篇战例拿去给张广武看的话,定然会给老将军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何为天险?蜀郡以西的南部山脉不可谓之不险;西京以西的玉东沙漠也可以算得上天险;而这篇战例中所描述的高卢防线,更是以天然屏障加人为防御的顶级防线。其凶险程度比之南部山脉强大不知凡几。
往远里说,玉东沙漠可以在数百年前被妘焕大将军穿越,从此有了帝国西部数百年的定局;往近里说,前一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边防一四三卫悬案也是魔族军翻越了被秦军视为屏障的山脉后发起攻击的。
贺八方举一反三,已经想到了很多足以说服广武大将军的实证。抬起头来道:“孙院长所言确实可行。”
“可行就好。”赢晚松了一口气,握拳道:“我觉得应该双管齐下,让安宁堡出人,明天早晨给广武大将军安排一场别开生面的兵棋推演。”
“这么晚了……”贺八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时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右下角。他担忧道:“能来得及?可不要用力过度,反而弄巧成拙。”
“对于那些军人来说,召之即来,来之能战应该是他们的本能。”赢晚微笑道:“别的军官我或许会担心,但安宁堡么……”他转头朝着屋角等候的侍从官吩咐道:“去拍电报,命令章淼夫挑选得力军官学员,前来进行兵棋推演演练。”
秦历717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凌晨五时十分,咸阳以西二十里铺。安宁堡。
正是一天时间里最让人困倦的时候,可对于哨兵们来说,他们依然精神抖擞的站在哨位上。路两旁的射灯突然亮了起来,驱散了深沉的夜色。安宁堡的两扇大铁门缓缓开启,站在门口的士兵迅速搬开了路栅。跑步站到路旁跨立。
几分钟后,红石小路上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达轰鸣声。稍顷,三辆黑色的蒸汽车从堡内驶了出来。哨兵举枪行持枪礼,蒸汽车丝毫没有放缓速度,从哨兵面前疾驰而过。射灯昏黄的光照进了蒸汽车的驾驶舱。照亮了车厢里乘客的脸庞。哨兵心中一惊,站得更加笔直。
蒸汽车队驶上修葺一新的公路,将安宁堡的大铁门远远抛离在身后。离开了哨兵和教员们的视线之后,车厢里的军官学员们顿时齐齐呼出一口气来。气氛也随之轻松了些许,借着时明时暗的车头灯互相对了一下眼神,从彼此的目光中都看到了几许兴奋和紧张交织的复杂情绪。这不是一次简单任务,帝国一众军政两界大佬的现场观看,甚至很有可能在现场看到帝国皇帝陛下。
与此同时,带路的头车车厢里,坐在驾驶员旁边的王戎半转过身来,饶有兴致的道:“抛开吕耀明那小子的顽劣不谈,他其实还是挺识趣的。一口气送了安宁堡十几辆最新型号的蒸汽车,这真是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
“不过是曲线救国而已。”章淼夫微笑道:“这对苦命的情侣倒是真心相爱。听说特勤部那边,关键的消息就是何囡传回来的。”
“难道她就是‘海’?”王戎闻言震惊,失声问道。
“不。”章淼夫缓缓摇了摇头,“‘海’的身份是个秘密,我估计整个帝国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王戎掰着手指数道:“陛下、院长、闫峰、你……”苦思良久终是没有结果,抬头道:“只有四个。”
章淼夫轻笑,“还有王素大将军。”
“怎么会是他?!”王戎满脸惊讶,低呼了一声。
“为什么不能?”章淼夫反问道。
王戎哑口无言,没想到自家老爹加入的比他晚,却在短短时间内超过了他的地位。而他却依然原地踏步,似乎时间在他的身上停止了似的。
章淼夫看出了他的失落,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还年轻,又是追随他最早的元老。未来终究还是你们的。”
王戎苦笑,“已经奔三十去了,怎么能还算年轻。”他嘴巴轻呶,目光穿过车窗望向紧紧跟着他们行进的两辆后车。“未来是他们的。”
章淼夫微笑,感受到王戎殷切的目光。他轻轻叹了口气,喃喃着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宽慰对方。“待到君临天下之日,历史不会忘记我们的。”
……
上午十时许,长安。勤政殿皇帝寝宫,演武厅。
张广武端坐在高背椅上,戴着单边花镜,一字一字的读着教材中的战例。他的神色严峻,目光深沉。让一旁的贺八方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个战例对老将军会产生何等的影响,能不能成功的说服他同意皇帝陛下的命令?
倒是赢晚,完全没有把心思放在这边。他负着手在沙盘旁边踱着步,满怀欣慰的看着年轻的军官学员们进行兵棋推演前最后的准备。
战场已经预备好,赫然便是蜀郡的地形。章淼夫和几个随队前来的教员已经组成了裁判组就位,这时也顾不上跟皇帝陛下寒暄。赢晚估量着时间差不多了,朝远处的贺八方使了个眼色。
贺八方会意,探身向张广武发出了邀请。“广武大将军,兵棋推演即将开始,请随我就座。”
张广武放下教材,摘下单边眼镜拿在手里。他欣然一笑,道:“今天你们要是不耍出点新花样来,我是不会轻易答应要求的。”
“定让大将军不虚此行。”贺八方欠身道,神色间满满是自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