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春节之后,风颠离开九华山沿长江南岸向西而行,经过了安庆和九江,一路上他又做了不少善事、好事。
一日他来到湖北境内的咸宁县。由于头年长江上游突发洪水,泛滥成灾,咸宁县遭受严重水患,不少人家房屋被冲,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接着瘟疫横行,如雪上加霜,饿死病亡者不计其数,真是哀鸿遍野,惨不忍睹。风颠于心不忍,便又在咸宁县干起了收孤、埋尸的事来,不到一月便收养孤儿百十余人。
咸宁县令陈公听到此事十分感动。下令拨出一些米粮、衣物给孤儿,并让孤儿全部住在养生院内。风颠白天四处化缘,并给人行医、问卜挣些钱物,晚上悉心照料孤儿。半年后孤儿们身体基本复原。快到年底时,风颠又召集县中缺儿少女者将孤儿们领养了去,并叮咛他们好生爱护。
风颠向西南行走,到了赤壁胜地。在那里他缅怀了三国的着名战场,接着继续西行,到洞庭湖北端的岳阳楼游玩。
风颠登上巍峨的岳阳楼,面对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的洞庭湖,欣赏名家书刻的《岳阳楼记》,缅怀忠臣良将的博大胸襟,又一次被范仲淹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崇高思想所感染。他想:做人就应该像范仲淹那样,一身正气,公正无私,为国为民多做善事、好事。
几天后,风颠独自乘船渡江北上。不料帆船越过江心时,忽然从上游飞快驶下一条火船来,帆船躲避不及,一下子被撞翻,他和船家一齐落水。风颠眼明手快,抓住一块木板,凭着一生修炼的神功,双脚稳踏木板,学着达摩折苇过江的样子,随着水势,斜漂过江,不一会儿上了北岸。只可惜自己的行李,包括六年中的佛学札记,连同灵空长老郑重赠他的毕生心血全部被水冲走。风颠原本十分懊恼,但是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这一身太顺了,活该有此一劫。灵空长老让他速回西北,他却一直贪恋江南美景,也许是佛祖对自己贪得无厌的惩罚吧。
这时他才理解了灵空长老说的“耽误久了你恐有祸”的话。好在方丈的手札他已熟记在心,以后再慢慢整理吧。这样他的心中才平静了一些。什么“空走徒劳心”“求心内之佛、却心外之法”以及“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语一股脑儿涌进脑海。他不再懊恼,就像唐僧掉进通天河一样,该有的就有,该无的便无。
这时船家也凭借水性游上北岸。二人均两手空空,也就只好“饥来吃饭倦来眠”了!
风颠继续北上,过了荆州就到当阳。在当阳县西三十里处他参观了两湖地区最着名的千年古刹——建于东汉时期的玉泉寺。在寺中他瞻仰了唐代神画家吴道子所画的观音壁画。那遒劲的笔力、流畅的线条才是真正叫绝的精品。
他还在玉泉山参观了铸于北宋时期的玉泉铁塔,目睹了相传关羽死后显过灵的玉泉。然后再向北走,在襄樊他游了诸葛亮隐居过的隆中茅屋。再向北行便进入了河南地界,在南阳,他还瞻仰了武侯祠。
康熙四十五年冬,风颠又回到了少林寺。圆慧方丈见风颠禅师前来,真是喜出望外,忙召集四大班首、八大执事共同设宴欢迎风颠再次光临少林。在方丈的盛情挽留下。风颠又在少林住了将近两年,期间他又一次进了藏经阁和达摩洞,对自己一生所学进行了悉心的思考和验证。
康熙四十七年秋,风颠回到了西安慈恩寺。慧圆方丈和明德弟子见风颠师父十八年后返回西安,虽然老了许多,但依然神采奕奕,红光满面,仪态沉稳,俨然大师的形象。
明德弟子侍候师父沐浴更衣,慧圆方丈吩咐设宴为风颠接风洗尘。说话问,方丈觉察到风颠沉着老练,言语谨慎,老成持重,气宇轩昂,一改当年那种风风火火的性格。察其言,观其色,方丈知道风颠大师已成得道高僧,心中更加敬重。
一连儿天,风颠简要地向大家讲述了十八年来的主要经历。说到过江翻船,几乎性命难保的危险时,大家均吃惊不小,他却说:“一切皆是缘分。该有的少不了,不该有的得不到。只可惜灵空长老的一身心血竟毁于山僧之手,实在遗憾。今后我的重点功课就是要把他的手札再书写出来,否则我此生就是个‘不立文字’的老僧了。”说完哈哈一笑,仍然谈笑自如。
方丈开玩笑地说:“灵空的手札和你的笔录可能太宝贵了,龙王爷眼红就不客气地抢去了。但是你脑子里的东西什么人也抢不走,今后你可口述,让明德弟子记录整理吧。”风颠遗憾地说:“也只好如此了。”
过了几天,风颠在明德的引导下到钟楼巷新建的葛府内去拜望业已卸任休闲的原制台葛思泰大人。不料接任制台的董大人也在葛府聊天,三人见面,分外高兴。
葛大人忙问风颠这十八年都去了哪里,怎么音讯皆无。他说:“一想起当年你冒死求雨,救了百姓,也救了我们几个官员的恩德,我们就十分想你,只好面对你画的达摩像诚心祷告佛祖保佑你一路平安,早成大道。”说着,已过古稀之年的葛大人眼圈都红了。
风颠也被葛公的肺腑之言所感动,赶忙说:“救苦救难,是佛祖一的心愿,出家人宣扬佛法、扶危助困,是分内之事,葛公切不敢再言感谢之语。”董公也说:“自从那年你说出天大旱的根源皆因奢侈浪费而起,后来葛大人让先从西安抓起,整个甘陕两省都大力营造爱惜米面、勤耕苦读、尊老爱幼、孝顺父母的优良民风,不少人家还供起菩萨吃斋念佛。所以这十几年,陕西境内,特别西安地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民风淳化,出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景象,皆因行善积德所致,其根源还是你这个‘风火爷’劝化的结果。”
风颠听了急忙摆手说:“越说越厉害了,董公切不敢如此说,这都是佛陀感化的结果。”于是,董公做东,请风颠到酒楼用餐。风颠忙推辞说:“山僧自人灵隐寺后,立志‘八戒’,这酒、肉都在八戒之中。没了酒、肉,二位大人也没了兴趣,还是免了为好。”葛公说:“那就在我家随便搞点素食,酒肉不用,以茶代酒,咱们说说话总可以吧?”风颠不好再推辞,只好留在葛府用斋。
饭间,二位大人问起云游经历,风颠就把他在五台山遇见大王子,后来在王府与蒙古勇士比武和跟随大王子去承德、山海关、秦皇岛以及南下福建的经过简要讲述一遍。董公听了羡慕地说:“我任陕甘总督数年了,眼看将要告老,还未去过京城哩。”风颠说:“虎兔相逢时,便有见君日,一切皆随缘,董公不用急。”董公说:“多谢‘风和爷’吉言,本督只好耐心等待了。”
饭后大家又聊了不少话题。看看日已西斜,风颠便辞别二位大人,和明德弟子一起回到慈恩寺。
第二天,董公派人为慈恩寺施舍米面二十担,僧衣一百件,纹银一百两,让慧圆方丈好生对待风颠师徒。此后,风颠便足不出寺,一直在慈恩寺内向弟子明德口述十八年的经历,让他今后整理成册。然后他花费一年的时间亲手整理出了灵空长老的手札。等《灵空心经》刻印后,风颠还想整理自己在灵隐寺六年的心得体会,也欲将它印刷成书。
康熙四十八年冬季,常在杭州贩运丝绸的夏巴士来找明德,他说,中秋节他去灵隐寺敬香时,听说寺中长眉方丈已经坐化了。风颠听后知道灵空方丈已经圆寂,心中哀痛。遂在慈恩寺为灵空长老诵经七日,以尽师徒知遇之恩。那夏巴士早年曾对风颠说过他想出家,但这几年生意好,挣了钱,又不想出家了。风颠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第二年四月初八佛诞节时慈恩寺上下正在为佛祖举行沐浴庆典,忽然进来三位白发老人,说是要找风颠大师。风颠不知何事,就亲自接待三位老人。不料来人说城外出了一件怪事:近日一个来自南方的老和尚一连几天一直在西安城外西南角转来转去。几个老人感到奇怪便上前盘问,那个老和尚说:“老衲云游来此,见一团灵光坠入地中,我想假若能在此处修座寺庵,便可保西安民众百年无疫。”
几天后,此话不胫而走,传遍了城内城外。不少老人便张罗着要在此地修座达摩庵。也有人说:“修座寺庙谈何容易,没一分钱,拿什么去修?”忽然一位老者说:“听说当年为民众求雨解难的风火爷,回来一年多了。‘风火爷’最有办法,我们何不请‘风火爷,出面张罗?”那个老和尚忙说:“既然西安有这样的高僧,还不赶快去请!”于是众人便公推甘、薛、苗三位白发老人前来慈恩寺请风颠大师,带领大家在那儿修座达摩庵。
风颠刚刚指导明德弟子写完了自己云游半个中国的经历,也整理了《灵空心经》,正欲亲自着手整理自己在灵隐寺六年中的笔记、手札,突然听到此事,心中十分矛盾。两件事情同样重要,究竟先干哪一件?看到三老那焦急的眼神,想到达摩初祖来中州传教时“不立文字”的主张,加上他一生最爱修庙建寺,所以便答应了三老的请求。三老高兴而回。
慧圆方丈也主张风颠大师先修庙,后印书。于是风颠便带着弟子明德到城西南实地勘察地形。风颠四面察看,认为这块地方确实不错,便开始丈量土地,然后绘制平面图。忽然风颠抬头见一个目光慈祥的老僧站在自己面前,那目光似曾相识,但他的外形十分古怪,从未见过。
风颠知是奇人,便恭敬地上前问道:“师父从哪里来?”老僧答:“从来处来。”又问:“来此就为修庙?”答:“帮我朋友干事。”风颠又问:“师父法号如何称呼?我们该不能叫你‘来处来’吧?”答:“老衲无号,叫我阿多事吧!”
风颠听了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说:“阿多事,阿氏多,何其相似!”只听老僧说:“因老衲爱多管闲事,所以人称‘阿多事’,不是阿氏多。”说完拂尘一甩,转身而去。风颠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被他用拂尘“刮”了一下鼻子,心中又觉含糊不清了。
群众商议结果,由老和尚阿多事、风颠大师、明德和尚负责建庙大小事宜。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先得有一笔银子作征购土地、搭盖临时工棚、购买生活日用和工具等的费用。风颠说:“这个不难,明天我即可找回纹银百两。”大家听了十分高兴。
第二天,风颠去总督府拜见董大人,说明了民众要求在南门外西边修一座达摩庵的意思,大家公推由他筹措钱粮问题,他特来将此事报告官府知道。
董大人听清了来意,十分支持,问:“修一座达摩庵,需要多少银子?”风颠说:“初步计算第一步征购土地和主体施工约需四五百两;第二步塑像、彩绘、壁画约三百多两;第三步置办佛事器具及主持、僧人一应用具约需二百两左右。三项合计大约需银千两。”董公问:“千两银子不算小数,如何筹措,有啥打算?”
风颠说:“据神秘高僧讲,宝地修庙可保西安百年平安无疫,这是件功德善事。山僧想,官府应给予大力支持,总督府与西安府应拨一些官银给百姓以支持;另外商行、店铺可以捐献一部分;不足部分,山僧可到王公贵族的府上进行募化。我想,筹集一千两银子该不成问题。”
董公听了笑着说:“你知道群众为啥推举你总管钱粮筹集之事吗?大家就是看准了你往日对民众的贡献和平日的功德威望,一千两银子让你三下五除二就分派齐了,民众可算找对人了。”
风颠说:“山僧一生最爱修庙,这十八年行走半个中国也见了不少名寺、宝刹。临老了,再修一座庙也可把我平生所见的最佳建筑风格集于一寺,也了却我心事一件。”
董公点头称赞,并说:“这样吧,二十年前官府张榜用五百两银子悬赏求雨高僧而不得,后来你为百姓求下三天三夜甘霖,但是五百两赏银你一直坚辞不收。十八年前你离开西安时,我们曾从其中拿出一百两银子给你作路费,你说‘十八年后再来讨’。后来我们便将那五百两赏银存入了钱庄,现在你真的来讨银子,我看五百两赏银加十八年的利息,这六七百两银子就算你应得的赏银。另外,让西安府拨出官银一百两作资助。我个人捐献俸银二十两,也算对你当年救命之恩的一点报答。我再将此事告诉葛大人、王将军等人,他们也会多少有所馈赠。”说着自己先拿出二十两银子交给风颠,又和风颠一起去见葛思泰大人。
葛大人听了十分高兴,很同意董大人的意见,并且自己也捐出二十两银子。风颠说:“葛公今已卸任,景况不似当年,你就捐十两吧。”葛大人说:“当年救命之恩一直无缘报答,今日正好了却老夫心愿。”说着让夫人取出二十两银子交给风颠。
正说话间,将军王进宝也来看望葛大人,见老乡风颠大师在此,心中十分高兴,便问:“神僧何时回陕?也不来给乡党打个招呼。”风颠说:“回来一年多了,一直忙于整理文字,未到府上拜见,还望海涵。”王将军笑着说:“玩笑一句,何必认真。”听董公说完修庙一事,王将军也慷慨解囊,捐银十两。大家又说了一阵话,商量让西安府如何行文号召商行、商铺捐助一事。
董公说:“西安府的事情由我出面协调,商行、店铺所捐银两由官府派人去收,然后连同名单一起交给风颠大师,将来给人家刻碑纪念。”风颠说:“那是一定的,个人捐银十两以上者一律刻碑扬功,九两以下者寺庙落成后张榜公布。所有出资者一律载人功德簿,永世留名。”大家均点头赞成。
当日风颠拿着五十两现银,又加进自己的五十两银票,到城外找三老。三老已经借了三间私房做公事用房,明德和尚已准备了各种账簿,首先将葛、董、王三位大人和风颠师父的名字及所捐银两登记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