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颠拿出五两银子给了老妓女,让她查清赛观音的出入规律,好通风报信。老妓女见了银子,心中开花,急忙答应,见时候不早,便催风颠上床歇息。风颠说:“与你上床同眠,我即变驴,你却升天。”妓女曰:“既然如此,你来妓院干什么?”风颠说:
妓院虽小大无边,不论贫富不论官。
只要赌得几两银,温柔乡里全抛完,
山僧无意骚皮肉,只为寻人到妓院。
说罢跳在梁上歇了,免得妓女骚扰。一觉醒来老妓女说:“别的男人花了钱,一晚上折腾,不得消停。你这和尚倒好,花了银子,自个独睡,不知图个什么?”风颠说:
禅定从来不在静,动而不动见真性。
酒肉场中寻法味,烟花巷里觅禅心。
过了两天,风颠又来丽香院,他要和妓女们喝花酒聊天。交过银两,老鸨子领他上楼,摆上酒菜听姑娘们吹拉弹唱。风颠边喝酒边观察进出人员,特别注意眉心有红痣的姑娘。
忽然一绝色女子飘然而过,眉宇中有一红痣。有人悄声对风颠说:“她就是赛观音,近日被官府一个姓张的参事包了去,今日才回。”
风颠找老鸨子要见赛观音,鸨子不答应。风颠说:“只听曲,不过夜。你不答应,我便要闯楼。”鸨子忙说:“听曲、喝茶需交二十两银子。”
风颠掏出二十两于她,老鸨又说:“今日姑娘休息,明日下午方可见面。”风颠说:“一言为定。”说着出了院子。
在门口碰见一位嫖赌成性的孙提督,一把拉住风颠说:“你劝别人莫嫖赌,你个和尚动花心,莫不是口是心非的花和尚不成?”风颠答道:
动心心不动,心动动心多。
佛祖拈花日,花心动了么?
孙提督语塞。风颠又说:“你当提督不为百姓办事情,烟花巷中逞英雄。色字头上一把刀,须防斩了汝性命。”提督落荒而走。
第二天,风颠按约定时间来见赛观音。赛观音见是位和尚,心中不快,但也不得不怀抱琵琶弹奏一曲。风颠听曲调凄凄凉凉,哀哀怨怨,知道她心中苦闷。风颠让赛观音停了弹奏,与他聊天。
风颠问:“姑娘几岁来此,家在何处?”那赛观音锁着眉头说:“奴家从小被人卖来卖去,老家凉州。但是这里妈妈不让我向人吐露身世,你是和尚,说说无妨。”风颠说:“你乳名可叫胭红?父亲可是凉州戏班子的张玉贵?”赛观音听了大吃一惊,说:“师父如何知我乳名?”
风颠就把张玉贵卖女丧妻后又收养子续妻,改邪归正,剁指铭志的经过叙述一遍,并说:“山僧这次来丽香院不为别事,是受你父所托,专为寻你而来。”赛观音听了十分悲伤,听到父亲剁指学好的话心中才将气愤爹爹的情绪平顺了一些。
风颠说:“姑娘如果不想在这儿待下去,山僧可以想法赎你出去。”并说:“你有个哥哥叫张福善,在兰州做事,我可找他替你帮忙。”不料姑娘听了大吃一惊说:“师父说什么?张福善是我哥?”风颠说:“是呀!那是我收养的孤儿,后来给了你爹,还给他起名叫福善。我离开凉州时,你父亲说他考了秀才,到兰州干事。”只见姑娘“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风颠问了半天她才说:“近几天包我的官人就是张福善。他前年就考中举人,在巡抚衙门做知事。他说他爱我,要赎我出去做妻子,我听了心中高兴,谁知他却是我兄长,这便如何是好?”风颠说:“这是好事呀,这叫千里有缘来相会。他原本和你非亲非故,没有血缘关系,你和他成婚正是珠联璧合,有何不好?”
姑娘听了恍然大悟,于是转悲为喜地说:“他说明晚还要来此会我。请师父帮人帮到底,我一家人永世感谢师父大恩。”说着拜了下去。风颠扶起她说:“一言为定,山僧明晚再来。”
风颠到了楼下,碰见一伙来往商客也要出门。这几日风颠与他们混熟了,便邀他们到附近茶馆喝茶,大家欣然应邀。走不多远,见一茶馆门上一副对联十分有趣,上联日:“东不管,西不管,茶馆。”下联是:“赢也罢,输也罢,喝吧。”
风颠和大家一同进了茶馆,店小二马上端来六个八宝盖碗子,又端来瓜子、葡萄干、核桃仁。风颠说:“各位有苏杭的、西安的、山西的,都是正经商人,你们和我不同,整天混在妓院有何益处?”大伙说:“我们与师父前生有缘。”风颠说:“既如此说,你们听我疯言相劝:
嫖赌场中莫要混,倾家荡产伤元神;
家中妻儿翘首盼,快速回头做好人。”
众客商说:“和尚说得有理。”风颠又说:“人生一念之邪,而鬼在其中,所以邪心即是鬼;人心一念之正,而神在其中,所以正心即是神。生死虽有命,吉凶在个人。大家背井离乡,丢父母,抛妻儿,借银钱,赚蝇利,十分艰难,千万别在温柔乡中亏血本,南柯梦中做驸马。”
众人听和尚说得句句在理,都表示决心悔过,从此永不嫖赌。大家还将随身银钱凑了五十两,交给风颠替他们消灾禳祸。风颠接过银两,高兴地说:
贪嫖爱赌寻风流,说破机关尽回头。
倾国倾城何处有,美色原本是骷髅。
相识结缘不必喜,而今离散何须愁。
更舍善财修福荫,从今恶念一时休。
大家又聊了一会儿,茶香已尽,众人出了茶馆,各自回店。
第二天晚上,风颠又来见赛观音。不多时候,风颠见进来一个白面书生,魁梧潇洒,一副官宦公子的样子。
那公子见赛观音房中坐一和尚,很不高兴地把脸一沉。但定睛仔细一看,见是恩人风颠大师。于是大惊失色,羞得满面通红,赶忙上前跪倒行礼。
风颠也不去扶,严肃地教训说:“古人说得好:‘仁厚或刻薄。是人的性命关;谦虚或骄傲,是人的福祸关;勤俭或奢侈,是人的贫富关;养生或纵欲,是人的生死关。一人世艰险,须求平安之路;光阴似箭,千万不可虚度此生。’你自幼孤苦,聪明好学,谁知初人仕途便不学好,堕落烟花,葬送前程,惹孽造罪,不忠不孝,全无上进之心,忘了自己根本。”
那年轻公子正是昔日的孤儿张福善,听了风颠训斥,惭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上开洞钻了进去。风颠见其良心尚未泯灭,遂唤他起来说:“看来也是前世孽缘。你今既然爱胭红,就娶了她,终身不可遗弃,在父母面前也好遮掩。否则,你上难对天地皇恩,下有负父母乡亲,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前途何能光明?”
那张福善原本口中虽言喜爱赛观音,其实并不甘心娶妓为妻,只是嘴上哄骗胭红罢了。今听风颠大师教训,良心发现,便决心娶胭红妹妹为妻,也好使养父高兴,于是连连答应。那胭红姑娘已经哭成泪人,听了公子誓言才放下心来,于是倾其积蓄约三四百两银子,交公子办理赎身之事。
风颠领张福善来见鸨子,声明要赎胭红。鸨子横加干涉,说赛观音是头牌名妓,非要一千两黄金不可。张福善面有难色。风颠严厉地对鸨子说:“你拐卖良家女子,逼良为娼,胭红姑娘这几年为你赚了不少银钱,我到知府衙门告你拐卖良女之罪,封了你这妓馆,叫你做不成生意。也是姑娘该有此劫,故而我答应给你白银五百两,三天后交钱领人。你若反悔,我非让你这丽香院变成火焰山不成。”
那鸨子已经得知风颠就是华林山捉鬼破案的高僧,也听说过他在凉州搅散妓院之事,怕他真的烧了妓院,于是满口答应。
众姐妹见赛观音有了出头之日,便一齐捐资帮助。张福善又借了一百两银子,加上胭红姑娘和众姐妹所助银子,三天后即来领人。
众姐妹挥泪告别,哭得格外伤心。风颠逐个安慰,交代老鸨子必须善待姑娘们,千万不可虐待,否则迟早要烧了丽香院。鸨子一一答应。
张福善雇了轿子,将胭红抬出丽香院,妥善安排,准备择日成婚。那巴府台已去四川上任,风颠找到巴翁,求其给新任府台讲明原委,支持张福善与胭红的婚事。
新任府台康公听了这段离奇辛酸的故事,同情胭红的遭遇,不但不怪罪张福善,而且愿意为张福善主婚。巴翁亦慷慨解囊,以五十两银子相赠。
结婚那天,高朋满座。董玉泉、周老板、许彪及张、王、李、赵、苗五位秀才齐来贺喜。康府台亲自主婚,风颠和尚证婚做媒,大家高高兴兴,赵秀才诙谐地说:“这真是:一桩奇婚前世配,两个新人和尚牵。”众人听了尽皆大笑。
风颠吃得大醉而归,临行前,风颠吩咐新郎新娘及早去凉州省亲,也免得父母期盼。小两口齐声答应。
第二天,张福善与胭红齐到白衣寺寻找恩人拜谢,不料主持和尚说:“风大师拂跷起身,说是要去长安游玩,叫你们好好度日,重修福田,切不可再度作孽。”小两口听了只好望空拜谢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