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此时低着头,长头发垂在白色的床单上,整个人卷缩起来,像是月光的背影。
“你知道当时的凶杀案是怎么回事吗?”我轻轻问道,尽量用柔软的语气,因为这个人格第一次出现。
“知道。”星月没回头,只把头埋在膝盖里,闷声道:“我杀人了。”
我的心中一沉,静静地看着她,直到手指忽然灼热的疼起来,才发现被烟卷烧着了,忙仍在地上,踩了踩。
“大哥不希望凶手是我吧?”
星月忽然侧过头来看着我,眼眸里空荡荡的,就像是当年火灾,那个站在母亲尸体前的小女孩。
我有些不忍,点头道:“我本来希望……”说到半截,忽然有些说下去。
希望什么?
希望她不是凶手?
可是现在正常的她亲口承认了,这个案子,等于尘埃落定。
只是不知为什么,总有些不甘,或者叫同情吧,那晚抓着我的胳膊的绝望女子,总让我想起当初的自己——失去了记忆,在连自己也不相信的绝望里,独自前行。
天上的夜幕忽然沉了下来,缓缓地渗进了房间里,是一种没有边际的黑。我有些沮丧地靠着椅背上,低头看着地上一明一暗的烟头,沉香如屑。
“什么时候能判死刑?”星月忽然凉凉地问道。
我摇头道:“精神病人不会判死刑,顶多关在病院里,一辈子出不来。”
星月“喔”了一声,语气里明显的失望。
我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希望自己死?”
星月不答,只用身子靠着墙,伸出白皙的手,摊开道:“大哥,来根烟。”语气很礼貌,除了有些疲惫的沧桑,是个很惹人喜欢的安静人格,我看着这样的她,忽然有点想看看她演过的电视剧,唱过的那些流行歌。
“谢谢。”她接过了烟,熟谙地点上,仰着头,吐着烟圈,看着那烟云缭绕:“魏晗来找你们了吗?”
我怔了怔,摇头道:“即便是找,可能也是找到警局那边,今天队长刚刚把你送过来。”
星月点头笑:“他算是解脱了。”
这话说得很奇怪,我眼皮跳了跳道:“什么意思?”
星月却不肯继续说了,只道:“我在世上没什么亲人,钱也没多少,就留给他吧。”
“你不一定判死刑.”我忍不住强调道:“人格分裂,是死不了的。”
星月忽然咧嘴一笑:“没人判死刑,我自己可以啊。”
我倏然一惊,想起她的绝望人格,脱口而出:“别做傻事。”
星月听了这话,低头看了看我,她的脸就笼着月光,周身散发着清辉,那张美艳的脸,几乎有些虚幻的不真实。
“这不是傻事,是唯一做的正确的事情。”星月淡淡抽了口烟道:“我很累,想歇歇了。”
“你没杀王玲,是吗?”我忽然道。
星月一震,抬头瞄了瞄我,笑道:“是我杀的。”
“一个心灰意冷的人,不会对别人起了凶意。”我眯眸盯着星月的脸,淡淡道。
“确实是我杀的。”星月嘿然:“如果大哥不信,等明儿那个队长给你验尸报告什么的,你就知道了,现场没别人,只有我的指纹。”
“指纹什么的刻意假造的。”我道。
星月听得怔怔的,忽然嗤嗤笑了起来:“大哥,你拼命想证明不是我杀的?可是这是我亲身经历呐,人是我杀的,没错。”
“理由,杀人动机不成立。”我沉声道:“你目前的心理状态,不具备凶杀的条件。”
“吓,她要杀我,我当然要反……”星月说了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我的心跳得越发厉害,嘶哑着问:“什么?”
星月抿住嘴,再也不肯说,只一口一口地抽着烟,忽然笑道:“大哥看过我演的片子没?”
我摇了摇头,平日工作太忙,即使看过,大概也不太注意是哪个明星。
星月有些意外,扬了扬眉,抱着膝盖道:“挺意外的。”
“对不起。”我讪讪道。
星月“噗嗤”一笑道:“这有什么?大哥是正经人,不会追星的。”
“正经人也会追星。”我纠正道:“我只是平日工作太忙。”
星月“哦”了一声道:“我平日也挺忙的……近来刚刚接了一个片子,整容强大,一定能红,宣发都做了很多了,可惜出了这事,公司肯定得找别人了。”
我听她语气丝毫没有可惜的意思,问:“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可惜吗?”
星月定睛看着我,眸光像是墨玉,没有一丝光亮,淡淡道:“我不是说过了的,我很累,巴不得停下来,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可以去休假,为什么要死?”我反驳。
星月不答,只垂着头,眼睫毛挡着一切的心绪,她整个人是萧瑟的,像是秋风里的落叶,不管怎么激发,都是这样的瑟瑟,想起明日要交给王队,我忽然有些心情不好,甚至说,我宁肯此时的人格是那个攻击人格,也不愿意她这样颓废,然而也许,这才是“本来的星月”。
“大哥觉得我长得好,人看起不错,就觉得我是好人?”星月忽然开口。
我一怔,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我不是好人,在这个圈子混到这个份上,嘿……”星月忽然抬起头,撩起了自己的长发,露出那张美艳的脸,她很漂亮,夜色尤其衬出她的美来,此时的她,近乎绝色,让我看得有些呆。
“我是我们公司老板的情妇,包养的,你懂得。”她弹着烟灰,淡淡道,这么惊雷的话,语气却像是“白头宫女在 闲坐话玄宗”般的沧桑。
看这样惊艳绝色美人,听到这样的话,任何男人都会觉得有些心疼,我也不例外,不过此时心疼不是自己的任务,我佯装轻松地笑道:“这是见惯了的潜规则,你也不用用死来赎。”
星月有些意外:“你不觉得我很脏吗?我经常陪酒的。”
我摇头:“应酬罢了。”
“被潜规则好多次。"星月眯眸看着我,那种懒散的眸光忽然有了一点焦距,似乎对我有些兴味。
“见惯不惯,大家都这样。”我镇定地回。
星月沉默了下来,外面一只蜻蜓忽然飞了进来,嗡嗡地落在了我们面前,绕着我飞了一圈,又飞到了星月的眼前,星月伸出手,捉住了它的翅膀,它拼命挣扎着,发出细小的争鸣。
“哪怕这么小的生命,也在挣扎着活着。”我继续不动声色地劝。
星月不答,缓缓松开了手,那蜻蜓“嗡”地一声,冲出了窗外,一头砸在了玻璃上,似乎撞晕了,“啪嗒”落在窗台上。
“它终究还是死了。”星月指着窗台:“这是命。”
“你真的不在乎死亡?”我问。
星月慢慢转过头来,脸上浮出一丝悲悯:“这是命。”
“那好,星月,既然你什么都不在乎,我想问一下,你母亲当年……是怎么被烧死的?”我的语气忽然变得犀利。
星月听了这话,脸抽搐了一下,五官瞬间扭动,像是被击碎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