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蒙蒙亮,映照这家的门,上面的“福”是倒贴的,证明——“福到了”。只可惜这刺眼的红并没给这个家带来福,相反,给人沉重的压力——像鲜血一般的颜色。
我们屏住了呼吸,做好了要冲进去的准备
“进!”随着王队一声令下,众人一拥而入!
一种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三室一厅的房子,中等装修,首先闯入视线的是饭厅里躺着的一具死尸,死状惨烈,在离尸体不远的墙上写了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为了人民”!
诡异的红,像是用油漆喷上去的,但又像是用人的血一笔一划勾勒上去的。
看到这四个字,我不禁一怔,呆了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沈渊!”忽然的一声,把我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王队回过头来,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点头,戴上了手套,开始检查现场。
“小沈,还行吗?”老许低低地问了一句。
我怔了怔,苦笑道:“没事”,说着低下了头,攥住了拳头。
我在警队的师父李成,前几天刚刚牺牲——为了救我,王队他们考虑到我的情绪,本来不打算让我参加这次行动,可是我坚持要来,命是师父救回来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拼命工作!
饭厅里那具尸体是个年轻女孩,大约二十三四岁,根据尸斑判断,死亡时间在前夜傍晚,额头的一角有撕裂性创伤,血迹已经干涸,呈现紫黑色,往下……是一张漂亮的脸。
是怎样的邪恶,让如此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
我摇了摇头,向卧室走去,卧室里躺着一个老妇人,似乎正在歇息,伤口在脖子上,割破了动脉,床上都是血,眼睛睁着,正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神好像在说话,好像在向我发出求救的信息。
我翻开她的眼皮,角膜浑浊,默默地合上了她的眼。
人死不能复生。
客厅的沙发是个老者,他的伤口最深,几乎断头,靠着沙发的靠背上,在他的旁边,有一把斧头,斧头上的刀刃卷口,与三人的伤口基本一致,初步判断,他们都是被斧头砍死的。
还有这“为了人民”。
我抬头看着那血淋淋的墙壁,摇了摇头。杀人是为人民服务?这个凶手也太过残忍了吧?
“沈哥,您看出什么来了吗?”队里的小张开口问道。
他出口的时候,队里的所有人都盯着他,他挠了挠头,喃喃道:“我就是想问问……”
我脱下了手套,轻描淡写地下结论道:“凶手应该是熟人。”
“熟人?”
王队几个面面相觑,面上都显出惊奇的表情。
“小沈细说说看。”老许忽然抽出一根烟来,点上。
我诧异地看了老许一眼,现场是不能抽烟的,免得掩饰住特殊气味,这老头子平日里最守规矩,今儿这是怎么了?
“根据他们的伤口判断,这是利器挫伤,第一次砍伤的时候,没有出血,第二次砍伤,伤口才大量爆发出血迹来,这个可以从伤口的挫伤痕迹得到证明,也就说,他们每个人,都被凶手砍了两次。”
“那跟熟人有啥关系?”小张眨了眨眼,也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我虽然觉得今天队友们有些反常,但还是认真解释。
“微表情”我吐出这三个字,接着说道:“如果是陌生人,或者是他们十分厌恶的人,一定会有本能地反抗行为,即使吓呆了,也不会是这样的表情,他们没有愤怒,而是惊讶,你看他们每个人都双眉高挑,眼睑睁开,眼睛睁大并呈关注状态,下颚自然张开,嘴部张开用于轻微快速吸气,这是最典型的惊讶,既不是呆滞,也不是憎恶和恐惧,只有惊讶,所以判断应为熟人作案。”
“只从表情上就看出凶手来了?”王队摇头。
我嘿然道:“当然还有其他证据,从伤口的深度能判断斧头的力度,能有这种力度的人,一定是青壮男子。”
“从脚印长度能判断,此人身高大约在一米八以上。”
“从门锁窗户的痕迹判断,凶手是正门无阻拦进入。”
“还有,这里的墙壁属于木合板材料,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可当时邻居并没有听到任何呼救声,另外——”
我指着那地上的女人尸体道:“还有她的姿势也证明了。”
“姿势?”众人瞪大了眼睛。
“姿势。”我点头,走到那女尸跟前,戴上手套把她扳了起来,解释道:“她死前应该这样的姿势。”
大家看着那女尸,见我把她摆成了歪着头的摸样。
“她正在调情。”我断言道:“此时尸体依然保持生前的肌肉紧张——臀部绷紧,脸向对方微微倾斜,舔嘴唇,若是这个男人不认识的话,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举动来的,总而言之,一切都在证明,凶手是熟人!”
“沈哥,你咋知道她死前是啥姿势啊?”小张苦着脸道。
我觉得他表情有些奇怪,可也没多想,指着桌子上四溅开来的血迹道:“通过血液飞溅的位置推断出来的……”
听到这话,大家都沉默了下来,老许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这是咋了?都吃撑了?怎么不说话?”
我看着众人脸上的表情,心里生出一丝诡异。
小张咽了唾沫,正要说话,忽听老许道:“小沈,去哪儿抓这凶手呢?”
“守株待兔,凶手会回来的。”我嘿然道。
“为什么?”小张忽然惊叫起来,被王队瞪了一眼。
“因为这是欣赏型凶杀!”
我指着墙上的字道:“像俄罗斯的“棋盘杀手”皮丘希金,1992年的时候杀了他的同学,这次杀人给他十分难忘的快感,此后他不断杀人,去火车站诱骗受害者,然后骗到公园掐死,扔到下水道里,最重要的是,每次杀完,他都会用硬币放在象棋棋盘上,这种举动与谋杀行为本身毫无关联……”
“再比如美国的“绿河杀手”,凶手一般会诱骗妓女和年轻女性到西雅图的绿河附近,先奸后杀,然后把尸体抛入河里,可是这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是他还会回来****,直到腐烂为止……”
“这些人作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把杀人当成了一种艺术,尸体是他们的艺术品,一个艺术家做好了自己的艺术品,怎么能不请人欣赏?欣赏者就是警察,观众,媒体,当这个过程完了,他需要一种仪式来结束这一切,所以他会回来的!”
“小沈!”老许截住我的话道:“你不会说凶手就在现场吧?”
“当然不会。”我看着众人异样的表情,诡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面上却静静道:“我只是说等媒体大肆宣扬之后,他回来回顾自己的胜利果实,这种满足感妙不可言,据凶手自己交代,比性高潮更加让他兴奋。”
“可是动机呢?这凶手杀死未婚妻一家是为了欣赏吗?”王队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听到“未婚妻和她父母”,脑袋忽然“嗡”了一声,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又想不起来了,沉吟许久道:“艺术型杀人凶手,都是积压型变态人格,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最近这片拆迁,也许是为钱反目?”
“那是仇恨凶杀,不是欣赏型凶杀。”老许反驳道。
我抬头看着墙上的那血腥的“为了人民”,忽然生出一些茫然来。
“想起来了吗?小沈。”王队的声音传来。
“想起什么?”我怔怔地问道。
王队与众人对望一眼。
“小沈,你听我说……”王队那刚毅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尴尬的悲悯。
老许忽然抢过王队的话道:“你的判断是对的,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不是。”我摇头道:“刚才王队的表情,是要告诉另外一件事,我很确定。”
大家又沉默了下来。
老许一根接着一根吸烟,此时天色已经黯了下来,屋子里闷闷的血腥,夹杂着香烟的尼古丁味,显出几分光怪流离的味道。
这不会是在梦中吧?
想到师父牺牲后,我就有些精神紧张,我用力掐了掐手,感觉不像是做梦,问道“你们到底要说什么,大家都是生死过来的兄弟,何必遮遮掩掩?”
“沈哥”小张终于忍不住道:“你记不清了吗?这就是你的女友啊!”
什么?
我眨了眨眼,惊恐问道:“谁的女友?”
“这家子是你的岳父母啊,这个是你女朋友,你怎么不认得了?”小张忽地蹲下来抱着头。
我瞪大了眼睛。队里每个人都低下了头,流露出难过的表情。
“你的意思,我的女友……被人杀死了?”我轻轻地问道。
小张“哎呀”一声,拼命摇头。
“小沈你听我说。”王队筹谋着道:“我……我也不相信,我们都不相信的,这一次之所以让你来,是为了……”
“为了让我认亲,然后重新体验绝望?”我想笑。然后就笑了。
屋子里静静,几乎都能听到大家呼吸的声音,急促、粗重……大家似乎都精神紧绷着。
“我怎么不认得他们了呢?”许久许久,我嘶哑着开口。听着自己的声音还算镇定,便又道:“也许是师父死了,引起了应激反应,不过没关系,先抓到凶手再说,师父死前让我做一名好警察……”
“哎呀!”小张忽然截住我的话。
“怎么了?”我怔怔的。
“凶手就是你!”老许忽然在旁开口。
我瞳孔一下放大!不可置信地盯着大家。怎么会……
“小沈,凶手就是你,斧头的手印,DNA,脚印,一切证据都证明,人是你杀的!”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开什么玩笑?”我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句话,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世界就像个核桃,一敲,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