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10月12日清晨,浓雾严严地笼罩着山岭峡谷。一阵秋风吹过,浓雾变成一团团烟云,此起彼伏,好似怒海波涛在山谷中滚荡。远远看去,三九一高地像云海中的一只破船,时隐时现。高地上,微弱的烟火像磷火一样忽明忽暗——这是有人影在走动。敌人大概正在庆幸这一夜又算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可是这些蠢家伙,恐怕做梦也没想到,就在他们眼皮底下那随风摆动的草丛里,昨晚上已潜伏下几百名志愿军战士;他们更想不到才换防一天,覆灭的命运就将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了。
从潜伏完毕到天亮,几个小时过去了,早晨的露水打湿了战士们的衣裳,大颗大颗露珠从草棵上滴下来,滴到脸上凉滋滋的。一阵阵凉风吹到身上,勾起了满身的疲乏,那有点酸痛酸痛的腰腿,要是能站起来跳跳,活动活动该多舒服呀。可是,大家一动也不动,连想也不去想。
天明了,敌人阵地开始清晰地出现在面前。一道道铁丝网,密密麻麻的地堡群,纵横交错的交通沟,黑洞洞的枪眼露着枪口,就连敌人闪闪晃晃的望远镜都看得清楚。
邱少云带着爆破组,就潜伏在距敌人60来米远的小土坎旁边。他闪动着乌黑的眼睛,透过草丛紧紧盯住敌人阵地,一遍又一遍地观察着将要爆破的目标。卧在他附近相隔4米远的李川虎和黄德顺,都知道他在想着怎样顺利地完成爆破任务,给部队开辟冲锋道路,不约而同地向他投去坚定镇静的目光,在心里表示说:“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程连长和指导员在拂晓前对整个潜伏部队作了最后一次检查,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以后,才回到突击排一排的后边,在几十米远的草丛里潜伏下来。
太阳跳出地面了,山谷里的雾气开始消散,程连长的心情也跟随着有点紧张和担心起来。他慢慢抬起头,透过草丛,巡视一下整个潜伏区。在他眼前只是一片杂芜丛生的野草,随风微微摆动,发出沙沙的响声,再就是很远处有敌机的嗡嗡声和不知什么地方的爆炸声,他的心情才又缓和下来。他微笑着看了看指导员,指导员点了点头。他便抓起电话机,用极微小的声音报告指挥所:“情况正常,一切都好。”
指挥所里的首长们,并没有因眼前的平静而轻松,他们除了不断地用望远镜详细观察着潜伏区以外,还对所有参战部队的战斗准备一次又一次地检查,对几个兵种的作战方案也都作了检查。各个阵地上,都高度警惕地准备着,坦克兵坐进车里,手指就按在发动器上;大炮装上了炮弹,炮手们紧紧盯准各自的目标,一旦发生意外,就迅速给潜伏部队以最有力的支援;各观察所的同志更是紧张,哪怕有一点微小的变化和值得注意的情况,都及时向指挥所报告。大家都知道,最近在我们连续发起反击以来,敌人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整天恐慌万状、草木皆兵。特别是这三九一高地的敌人,是前天晚上才换防来的,看看他的左右两个阵地都被我们打掉了,就更加吓得要死。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开枪壮胆,连飞起一只野鸡也要打一阵机枪。
笼罩在三九一高地上的晨雾完全消散了,阳光照上了陡峭的岩壁和清澈的小溪,那林立的巨石,苍翠的松柏也被上一层金晃晃的红色。要不是那些令人厌恶的敌人地堡、铁网,这该是多么秀丽的山川景色啊!战士们禁不住忿慨地想:这被狗强盗践踏的锦绣江山,很快就要回到朝鲜人民的手中,用不了多长时间啦!
印少云也一直在深情地望着眼前这明丽的山色,目光从阴郁又转为欣喜,闪烁着留恋的神采。
邱少云又抬头看看太阳。太阳走得真慢啊!好像钉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又看看李川虎和小黄。两个战友都微笑着向他点头。川虎还调皮地向他眨眨眼睛,轻轻拍拍身边的爆破筒和自动枪,示意说:“看看,威力巨大的家伙,就要去惩罚眼前的狗强盗了!任务多光荣又多重大!
我们一定要打好,我们一定能够打好,放心吧组长。”
小黄也笑着咬了咬嘴唇,好像在说:“对,就这么回事儿。”
邱少云知道小李有个毛病:脑瓜儿一热就不顾一切,他向着小李轻轻拍拍自己的脑瓜儿,又摇摇头。李川虎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热乎乎的,连忙使劲点了点,还羞涩地笑了笑。
邱少云又想起小黄昨天曾经肚子痛过,他担心地望着小黄,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小黄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一点不痛了。
邱少云愉快地笑了。李川虎、小黄也笑了,就像平时三个战友一块儿谈心一样,笑得那么真挚淳朴、爽快豪迈,只是没有声音。
好容易盼到太阳懒洋洋的移到头顶。
突然,敌人交通沟里跳出五个敌人,东张西望地走下山来。
走在前边的是个高个子,一张长脸像个马脑袋。脸色灰白灰白的。这家伙很凶,走几步就回过身去朝后边四个畏畏缩缩不敢前进的家伙发脾气:“你们他妈的熊包蛋!快快地走!”
这突然发生的情况,引起战士们的焦虑,阵地上空气立刻紧张起来。草丛里几百只眼睛盯住这五个敌人,观察所里的望远镜套住了他们。战士们互相投递正告的眼光:“不能冲动,遵守潜伏纪律!”
不知死活的敌人,一个个歪戴着帽子,斜愣着眼,惊惊慌慌的样子,还在往前走。看到这些家伙的鬼样子,战士们心里一阵厌恶,真想举枪打死这几个强盗。
眼看敌人越来越近了,李川虎、小黄心里真是怒不可遏。可是当他们看到邱少云那严正的目光的时候,只好使劲忍住仇恨,照旧一动不动地卧着。
五个敌人畏首畏尾地往前走着走着,前边那个长驴脸突然打了个趔趄——他发现脚下埋伏着一片志愿军战士,立时吓得两腿发软,穿着皮靴的大脚像钉在地上,一步也挪不动了。好半天这家伙才从惊恐中挣扎过来,战战兢兢向后退了几步,胡乱向远处打了几枪,就跌跌爬爬地往回跑,他这一跑不要紧,在他后边的几个一时弄不清怎么一回事,一看他吓成那样,也就不顾一切地拼命往回蹿。
这一来,有些战士可慌了。谁都清楚,要是叫敌人就这么跑回去,一切都要暴露。疯狂的敌人马上就会组织力量包围,或是调动火力轰击,担负潜伏任务的广大指战员顷刻间就要被炮火吞没不说,反击三九一高地的战士部署就是白费呀!该怎么办呢?邱少云焦急地向指挥所的方向望着,希望马上得到惩罚敌人的讯号;李川虎的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动枪,两眼一眨不眨地盯住邱少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时刻,当5个敌人跌跌撞撞正跑到半山腰的时候,猛然间,“咣!咣!
咣!”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我军阵地发出,组成一道严密的火墙,无情地扑向三九一高地。刹那间,三九一高地半山坡上烈焰滚腾,火光冲天,岩石炸裂,泥土翻滚,5个倒霉的敌人全部被仇恨的烈焰吞噬了。
“打得好!打得好啊!”
“炮兵老大哥立了头功啦!”
战士们禁不住在心里欢呼起来。邱少云微笑着兴奋地向李川虎点点头。好像说,上级指挥的多正确啊!李川虎也万分喜悦地想:真的,太正确啦!要是把敌人打死在我们跟前,敌人来收尸还会发现我们,就是打死在半山腰最合适、也最解恨!
阵地上平静下来了。
中午的阳光照射着,加上我军炮火的热浪滚下山来,大家忽然觉得闷热得厉害。棉衣像捆在身上似的。风也不知啥时候停了,叫人有点透不过气来。一些叫不出名的小虫子,也趁热十分活跃,往战士们脸上爬,往战士们脖子里钻,痒溜溜的实在难受。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看太阳,太阳像故意试一试人们的毅力,挂在头顶连动也不动。
平静没多久,敌人开始报复了。一排烟幕弹在潜伏区侧后爆炸了,浓白的烟柱升上天空。敌人的一架侦察机也哼哼着像哭一样飞了来。它低空盘旋了一阵,大概没有发现什么,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又飞走了。接着,敌人的炮弹围着烟幕弹的前后左右急风骤雨似的抛落,打得伏击圈外成了一片云山火海。炮弹皮子吱吱地从头上飞过,溅起的石块、泥沙,漫空散落在战士身边。
“潜伏部队是否已被敌人发现?”
指战员们不约而同的也是十分紧张的考虑着这件事,这实在是一个亟待搞清楚的问题。指挥所里的指挥员们,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考虑着,分析着。
猛烈的炮击刚停止,四架敌人的“油桃子”嘶叫着又飞到头顶,朝着冒白烟的地方一头扎了下来,低穴盘旋,轮番俯冲,随着刺耳的呼啸、机关枪、火箭炮一齐往下压,伏击圈侧后立时飞沙走石,尘土飞扬,黑烟滚滚,云天雾地:到处火光闪闪,到处是钢铁的炸裂声,好像连空气也着了火,热得烫人。
但是,我们几百名英雄战士,就卧在这铺天盖地的枪林弹雨威胁中,他们并没有被吓住,也没有谁惊慌失措,他们还是平平静静卧着,紧紧绷住愤怒的脸,警惕地观察着上级可能发出的讯号。
透过草丛,李川虎看到,邱少云紧紧咬住嘴唇,微微仰起头,两眼像喷着火一样,注视着侧空的敌机;好像听到他在骂:看你这些狗强盗还能疯狂到几时?只要到天黑,老子饶不了你!
敌机疯狂地扫射一阵,好像还不死心,临走又扔下来一排燃烧弹,有的落到伏击圈里了,顿时冒着黑烟,燃起熊熊的大火。燃烧弹一炸裂,就四处喷溅,眼看火势范围越来越扩大。火的呼啸,浓烟烤人,加上燃烧液刺鼻的臭气,使得整个阵地气氛十分紧张。
突然!一颗罪恶的燃烧弹在邱少云身边爆炸了,霎时间,飞溅的燃烧油溅到了他的身上,腿上的伪装立刻燃起了烈火。
李川虎看得清清楚楚,一股强烈的灼热使邱少云本能地全身抽动了一下,虽然他没法回头看,大概他心里也明白了,火,烧在他身上了。李川虎万分焦急地望着他。因为不能讲话,就用眼色一次再一次地示意他:赶快呀,赶快想法把火弄灭。邱少云向敌人阵地瞅了瞅,又向潜伏区看了看,朝着李川虎微笑着,坚决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