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娘这是得了癔症了,带她去好几个医院看了,药也吃了不少,好像有了点效果,我这才放心了些。可我放心得显然太早了。第二年大年三十,家家户户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的时候,我娘说家里没酒不行,要出去买酒。我当时正忙着做饭,也没有多注意。可等我把饭菜都端上桌子,等到饭菜都凉了,也不见她回来,这才着急了。出门去找,哪里还找得到?”
说到这里,老赵的眼眶都红了,两行浑浊的泪水沿着脸颊滑了下来。
甭管人长得多大年纪,母亲也始终都是心里最柔软最温暖的记忆。
看到老赵这样,我也想起我的母亲了,眼眶也有点微微发热起来。
老赵默默地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叹了口气。“就这样,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我老娘,她就这样走丢了。这个消息,我一直没敢跟我爹说。去号子里探望他的时候,只说老娘身体不好,怕见到他会激动,所以没敢把人带过来。我也不知道我老爹猜到了多少,问过一两次以后,他也就没有再问起过。
虽然老爹不问,我却不敢不去找。为了找到我老娘,我离开了村子,开始了到处漂泊的生活。只要是有谁跟我说,好像在哪里见到了和我娘很像的人,我就会立马找过去。过了两年,因为老爹在号子里表现良好,改判了二十八年。
虽然之后不断减刑,可他到底没有熬到刑满出狱的那一天。在刑期还有四年零三个月的时候,我老爹被查出患了癌症。我最后一次见他,不是在号子里,而是在医院里。
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他那么壮实的一个庄稼汉,瘦成了一把骨头。拉着我的手说:‘贵子,你娘不在了吧?我最近经常梦到她。她这是要接我走了。’”
老赵说到这里的时候,不仅是他自己又挂上了泪痕,就连我和蓝溪都眼眶湿润了。蓝菲更不用说,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无声地啜泣起来。
“就在我赶去医院看望我老爹的当天晚上,他就走了。”老赵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低头喝了几口水,慢慢擦去脸上的泪水。“所以,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为自己定下‘绝不杀伤人命’的这个死规矩了吧?我老爹虽然没有说出口,可他最后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清清楚楚就在告诉我这么一句话。
几十年了,我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付出了一生漂泊,家破人亡,孑然一身的代价。这个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王野,蓝溪,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这个故事的原因了么?师父这是不想你们重蹈我的覆辙啊!”老赵把手里的水杯放回去,怅惘地看着我和蓝溪。“你们还那么年轻,以后有大把的好日子可以过,千万不能像师父一样,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蓝溪点头,握住老赵的手。“师父,你放心,你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以后但凡做什么,一定会三思后行的。您别担心!”
老赵点点头,把视线转到我的脸上。“王野,你怎么说?还坚持要去做那件事么?”
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口,甚至不敢和老赵殷殷期盼的眼神对视。
老赵苦笑了一下,摇摇头。“人太执着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收了你这么个徒弟,实在是不知道是祸是福啊!”
我抬眼瞅了瞅老赵。“师父,您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连累你的。”
这是我唯一能保证的。
老赵听了我的话,却勃然大怒,起身一巴掌拍在我的脖子上。“屁话,我跟你说了这么多,难道是怕你连累我么?我都奔五十的人了,黄土都埋到腰眼上了,还怕你连累我什么?我这是怕你自己年轻冲动,以后像我一样后悔都没有地方哭去。”
老赵这巴掌是下了力气的,把我的脖子抽得火辣辣的生疼。
我握着脖子,不敢回嘴。
知道老赵这是为我好,可有些事情,我不做才会后悔。
蓝菲看着我脖子上的红印,心疼得不行。拉开我的手,俯身过来轻轻地朝上面吹气。
看到我俩这样,老赵有气也没处发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算了,该说的我也说了,你要怎么决定,我也干涉不了。”
看到老赵沮丧失望的样子,我心里也也不太好受。
“师父,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原本不想把前因后果告诉老赵和蓝溪,可眼下似乎不说也不行了。“眼下不是我想让步就能让步时候,要知道有些人,不把我逼到绝路上,是绝对不会罢手的。早上那个唐局长和孙竟康的什么架势,你们也看到了吧?你看他们像是会息事宁人的人么?”
老赵抬起眼皮,瞄了我一眼。“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人家了,闹到这种不死不休的境地?”
不死不休?
老赵的这个用词,还真是特么地太准确了。
“我和孙竟康是怎么个状况,想必你们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我也就不多说了。我只告诉你们,我和唐宇之间的恩怨。”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慢慢把和唐宇之间的恩怨过节都说了出来,就连老金家和唐宇的那些事也透露了一些。
不是我想泄露老金家的隐私,实在是为了向老赵和蓝溪证明,唐宇这么个坏事做尽的逼崽子,不死不足以筹其罪。
等我把故事说完,老赵脸色变得更加凝重,蓝溪听得双手都握成了拳头。“卧槽,这么个家伙,死一次哪够?”
“是吧?你也觉得这种家伙,死不足惜吧?”但凡有点良心的人,听了唐宇的过往,哪个不恨得牙痒痒?“他也就是有个好爹,要不然哪会有命活到现在?不说别的,就只说他对金雷表妹做的那些事,就算不判个死刑,判个死缓也够够的了。我可听说了,像强奸犯和轮奸犯在号子里最是拉仇恨。就算是囚犯,家里也有母亲、女儿或者一些女性亲属,哪个不把这种专门祸祸女人的家伙恨到骨子里?”
要是没有唐局长帮着唐宇擦屁股,他这种罪行的人,就算不被判死刑,进了号子里,也迟迟早早被别的囚犯弄死。
蓝菲扯了扯我的衣服。“王野,你说的是真的?那个唐宇,真的那么坏?”
当初为了给蓝溪凑医药费,蓝菲也曾经在销金窑里做过公主,和唐宇是打过照面的。
唐宇那种青靓白净的长相,看起来的确很有欺骗性。只要不露出他的真面目,从外表上来看,他的确像个挺斯文的人。
可斯文有什么用?再斯文的长相,也掩饰不了唐宇败类的内在。
老赵也撇了眼睛来看我。“王野,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别不是为了让我给你料理脚伤,编了个故事来糊弄我吧?”
我勒个去啊!
老子看起来就这么像那种满嘴跑火车的家伙么?
我无语了半天,才叹了口气。“师父,你要是不信,事后可以去打听一下,就知道我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跟谁打听都行,最好都不要跟老金家的人打听。那毕竟是人家的伤疤,是人家的疼处,我们轻易还是不要去掀人家的伤疤,戳人家的痛处的好。本来这事属于老金家的隐私,我就不应该跟你们说,可这不是怕你们不信,我才说漏了嘴的么?要是让金雷那小子知道了,指定跟我过不去。”
“姐夫,不用打听,我信你!”蓝溪首先表示了对我的信任。“你放心,你刚才说的那些事,经你的嘴,进我的耳!我不会传出去的。”
蓝菲看了看自己的弟弟,也跟着点头。“还有我,我也信你!”
我拍了拍蓝溪的肩膀,摸了摸蓝菲的脸颊,对他们笑了笑。“信我是对的。我骗谁都不会骗你们啊!”
老赵看看我们,我们三个人六只眼睛,也都在看着他。
这老小子叹了口气。“这是要我表决了是吧?……行了,我也不多问了。王野这小子,虽然很多时候都挺不老实的,不过应该不会拿这种事情来糊弄我。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唐宇这个人,的确是不能留。”
“师父,你这是答应给我料理脚伤了?”老赵几次三番弄得我一惊一乍的,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决定的了。
老赵没好气的瞅了我一眼。“你这臭小子,根本就不听劝。铁了心要去办这件事,我就算不给你料理脚伤,怕你跛着脚蹦跶着也要去的,是吧?”
我没说话,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就当是回答老赵的问题了。
“别‘嘿嘿’了,你一‘嘿嘿’,我这心里头就渗得慌。”老赵站起身,就往病房外走。
这是干嘛去啊?
他是答应了帮我料理脚伤,还是没有答应了?
一句准信都没有给我,怎么就要走?
“师父,你去哪儿?”我和蓝溪异口同声问道。
老赵回转身。“还能上哪去?回家拿药拿家伙去啊?你以为我吹口气就能让你能蹦能跳的?当我是神仙啊?……小溪,你还傻坐在那里干嘛?你不开车送我回去,难道让我腿儿着回去?”
“唉,来了!”蓝溪从椅子上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