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他，投射出了矮小的影子。
——《坠落天光》
***
采摘是女人们干的活。平时，美狄亚对采集果实不屑一顾——但这次却不同于以往。一支探索周边的巡逻队向迪达特托利多汇报了发现果园的消息，据称，那儿有许多成熟却未受采摘的雪果（冬天生长在雪果树上的一种果实，坚果类、微甜稍涩，可生吃，烘焙烧烤后滋味更佳）。尽管美狄亚不喜欢像别的女孩一样采摘果实和草籽，但是……
但是，她却非常喜欢吃雪果。喜欢的不得了。
有鉴于此，为了能早点儿尝到南蛮子集中培育的无论从色泽、饱和度甚或是美味程度都远超野生果树的雪果，美狄亚只得亲自带队护送一批愿意在围城期间采摘雪果的妇女…………是啊，这是没办法的呀！
当天，她饱餐了一顿。没用火烤过的雪果滋味干涩，却很甜，她很喜欢；熟了的雪果香气逼人，咬开时甚至还会从中流出淡紫色的汁液，她更喜欢。
她美美的吃了一顿。之后，她不仅为自己提了整整一袋的雪果以供日后享用，甚至还特意给拖勒卡的南方女人也准备了一小袋——那个女孩，美狄亚已简单见过几次。对方很懂事，也知道尊敬位高权重的人，这令她很是喜欢。
拖勒卡那天带回去的另外两个，似乎已被他赏赐给他原部族中的朋友了。
这件事她大致听拖勒卡唠叨过。直到现在，他好像也还在为这一系列事感到不安——但美狄亚对这些事倒看得比较开。拖勒卡那孩子为人如何，她还是有数的；更何况，那个女人能跟着他，总比死在别人刀下要好太多。虽说不管到什么时候，草原的鹰都不可能与胆怯的野兔终生相伴，但那女人能暂时陪在姑且还算英俊、也姑且还算勇敢的拖勒卡身边，倒也算是她的福分了……
这般想着，美狄亚便从袋中掏出个雪果吃掉。她可不想将大好时间全浪费在赶路和南方女人的这些个屁事儿上！
……
就这样，当回到本部族驻扎的营地时，天色已暮。
脚尖刚一点地，她便立刻带了两个人和整整一袋子的雪果奔赴汗帐。该如何找到父亲的帐篷，这对她而言，简直再简单不过。托利多陛下总喜欢每隔一段时间就更换一次帐篷的种类与立帐位置，但他喜欢将汗帐驻扎在大营地偏东侧的外围、偏北侧的内围，在钉帐篷时，他也总爱用三重铁钉加强固定。对这些莫名其妙的小习惯，美狄亚实在是太清楚了。
“嗯，怎么是你们两个？”
汗帐前有两名亲卫在值班。在托利多陛下的部族中，有亲卫站岗的帐篷很多——像是汗帐、小议事会的帐篷、军事会议的帐篷、财务官的帐篷、还有那些个很被托利多陛下看重的书记官们的帐篷，都时常有亲卫轮班。但在美狄亚的印象里，专门由他最信任的那几人站岗的状况，却着实是罕见至极。
“公主殿下。”
拖勒卡本来正盯着地面看，此刻一听到熟悉的声音，便立马直起了腰。
“公主殿下？……请止步。”
另一人反应稍慢些。美狄亚不是很记得他的名字，毕竟，这个人平时总待在托利多陛下身边，和托利多专门交给她培养的拖勒卡并不一样。
她不是很擅长对付这人。
虽说自己是托利多陛下的唯一继承人，但这小子只忠诚于托利多，其它人、其它事一概不知，也一概不理。和这种完全不懂变通的人打交道，对美狄亚来说简直像噩梦一样难熬。
“拖勒卡，托利多陛下在做什么？”
“这……”拖勒卡看着她，他稍有些痴傻。
“托利多陛下正在接见宾客。托利多陛下说，倘若美狄亚公主听了这个后仍想入帐，便叫我们让路。”
听了这话，美狄亚不由得一讶。她将视线从拖勒卡脸上转移向站在汗帐右侧的那人：
“我？你是说托利多陛下允许我进入？……呵，这还真是头一回。”
她笑了一下，便转手从身后的两名战士手中接过袋子，准备就这样走进汗帐……
“请止步！！”
！
这一声嚷，着实是把美狄亚吓了个不轻。
她讶异地瞥向那人，可还没等对方讲话，她便已猜出了此中的含义。
“我明白了。”
如此应过后，她将袋子与自己腰间的佩刀一并丢给了拖勒卡。
“好好给我看着。还有…回去以后，记得和你那个小娘们儿说。就说我明天有东西给她，叫她自己过来取。”
最初听时，拖勒卡只是点头。可当她说到“小娘们儿”这个词时，他连忙摇起了头：“啊呀，不行不行。公主殿下，您已经给过她太多东西了——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还只是个南边的姑娘……”
“少废话。”
美狄亚笑骂了一句，又顺手推了他脑门儿一下：
“我给她的，你就当是送给你的。那是你的女人，我和她没甚么关系，但我送你的东西——你也敢推辞？”
拖勒卡一愣。他眨眨眼睛，又想了想……这才憨憨的笑了。
……
美狄亚走进汗帐，甫一进去，便注意到了那几个身着奇装异服的男人（女人？）。
汗帐很大，但今天却算是美狄亚曾见过的排场最大的一次。除开那五个一看便知是异族的家伙，托利多陛下颇为信赖的几名书记官，以及各部族中极富盛名的长老都在座上。汗帐里除开有数把木椅外，还有些人席地而坐。而在美狄亚闯进汗帐的时当，众人似乎还在讨论什么开心快活的事，不止各位长老、就连托利多陛下也笑的很是开心。
她一进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她身上。
“美狄亚。”
一瞧见自家女儿，托利多陛下顿时笑意欲浓：“等你好久了。来——来我这边坐。”
美狄亚简单应了一声；她本有心好好打量那些个异族，但她此刻毕竟不知道托利多陛下想做什么……由于担心自己的鲁莽可能扰乱托利多陛下的布局，她干脆假装没看见那几人，只是遵命走上前，并老实坐到了托利多陛下身侧。
“你们几位，可能还不知道她。”
托利多陛下仍笑着，他爱怜地摸了摸美狄亚的头：“这是我女儿。”
“令嫒美貌非凡、英姿勃勃，当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说话的那个，似乎便是这伙异族的首领吧？
美狄亚看他并不是很顺眼——这老小子留很长很乱的胡须，却偏又穿着草原人素来不屑一顾的软趴趴的长衣与奇形怪状的鞋子。她觉得，这人一看便不是那种上得了战场，拿得起刀剑的好汉。换言之……渣滓。
然而，她却只是在心里想。明面上，美狄亚倒表现出了一副对这一切既不在意、也不在乎、更不感兴趣的模样。
“哈哈哈……使者先生，您真是太客气了。”
这般说的同时，美狄亚注意到托利多仍在用目光仔细打量着另外几人。
“我族素以模仿、学习索菲为荣。我本以为我们的文字、语言、衣着打扮、脾气秉性都与索菲人极为相似……”
他继续看着那几个年轻小伙儿。
从他眼中流露出的既不是厌恶、也不是赞赏，而仅是一种惊讶，乃至于感到费解的感觉：“索菲人喜欢穿复杂的衣服，这我知道；索菲人喜欢样式华美的衣服，这我也知道。但这种样式的服饰……使者先生，我这么说你可别见怪。这种服饰，实在是让我感到诧异。”
“呃，啊哈哈……”
这个被父……被托利多陛下称之为使者的男人一愣，继而便尴尬的笑了：“托利多阁下，我不是索菲人，对索菲人的事、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我们科纳穆只是听说您喜欢索菲，所以才委托索菲来的制衣匠临时赶制了这一整套服饰……如有谬误，还望阁下海涵。”
“无妨，无妨……”
托利多干巴巴地笑了笑。
他顿了顿，继而又道：“这衣服甚是美丽，我对它并无恶感。……我只是，对自己还不知道的事常怀好奇之心，仅此而已。”
美狄亚知道托利多陛下说的是真话。
但就算他不在乎，可站在她的角度讲，却实在是介意至极！作为从小便听着索菲故事长大的孩子，她一向将遥远西方的索菲帝国视作天国般曼妙美丽的土地，也一向将那里的人们，视作与迪达特人一般的英雄儿女。倘若说，所谓的索菲人其实都是些穿花衣、披短毛绒、还在裤子外裹一层又花又漂亮裙子的男人…呕…………
“使者先生说，你们几个年轻人算半个索菲人。”
托利多略微提高声音。但他说起话来，却仍不紧不慢：“你们中有哪位知道这服饰是怎么回事的吗？它究竟是正装、礼服，还是索菲的日常服饰？如果，你们中有谁知道的话，还望不吝赐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