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圣诞节快到了。
尹恩绘站在寒风冷冽的街头将围巾紧了紧。
清晨8点就按时开张的店铺，小店员推开门，将几棵圣诞树摆在了橱窗外。
碧绿的枝叶间点缀着五彩小灯，挂着各色彩条和形状可爱的气球，预示着一个重要的节日就快到来。
盯着一棵圣诞树怔了几秒，尹恩绘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小金库”里的钱根本就不够买四份礼物——爸爸、妈妈、羽崇、薰，即便是符合心意但不算昂贵的礼物，需要的费用也超出了她目前的积蓄，有些难办啊……
看来，只能去打工了。
她的视线落向不远处一家飘出阵阵香味的店铺。
那是一家糕点店，里面灯光明亮，玻璃橱窗里一份份精致的点心，让人嘴馋。
玻璃橱窗外，宣传画上的“招聘”二字火红醒目，而且是招聘两位女店员。
尹恩绘高兴地笑了，这下终于能解决缺乏资金购买礼物的问题了，而且，还可以叫上好朋友琉佳一起来打工。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与琉佳两人都利用放学后的时间，认真努力地跟着老板娘学习着推销点心的方法：向顾客吆喝，音调、节奏都很重要，还有，要对顾客露出最真诚的微笑，吸引他们的注意……
她们都听得很认真，回家后还会不断练习。
转眼便到了星期五。
“恩绘。”
柏羽崇出现在一年二班的教室门口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尹恩绘缓缓地走向那个专注地望着自己的少年。
这几天，柏羽崇来找过尹恩绘几次，而每一次，她都支支吾吾的，到最后还是拒绝了他的邀请。
走廊上。
柏羽崇靠窗而立，郑重地又一次向她发出了邀请：“周末一起出来玩好吗？”
冬季淡淡的阳光下，少年俊逸的面容镶在金色的光芒中，那勾勒出美好轮廓的金边异常柔和。
他深潭般的眼眸里有着潋滟的波光，期待她的回应。
尹恩绘静静地望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想给他一个惊喜，自然就不能把打工的事情告诉他。
“恩绘，你在想什么呢？”
见她不说话，柏羽崇牵过她的手，将心意通过指尖的温度传递给她。
她微张了一下玫瑰色的唇，却又垂下了头。
气氛渐渐冷却了下来，一如窗外的隆冬景致。
“我……”被握在对方掌中的手指动了动，尹恩绘有些愧疚地对上了柏羽崇的目光，“羽崇，等……过一段时间……好吗？”
她说出这句话后，他的脸色沉了一下，虽然马上就恢复了正常，但她也立刻觉察了出来。
羽崇……好像不高兴……
指尖上属于另外一人的温度骤然消失，冬风的凛冽一瞬间就将指尖变得冰凉。
尹恩绘收回被牵住又被放开的手。
“羽崇……”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询问道，“你……生气了吗？”
少年不答话。
他的视线转向窗外，在深冬里有着单调色彩的景致中停驻。
尹恩绘倏地紧张了起来。
她偷偷打工的事情没有向羽崇和薰提过只言片语——如果他们知道她在打工，也许会阻止她的。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到时给他们一个惊喜。
而此时此刻，看见羽崇不高兴，她不免紧张了起来。
她不想看见羽崇失落的表情。
尹恩绘低垂着头，沉默地挣扎着。
过了一会儿。
“恩绘……”在她惶惶不安的时候，柏羽崇再度开口了。
他收回了眺望窗外的目光，又重新看着她：“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再拒绝我的邀约……”他的语音里少了几分柔情，多了几分坚定，“不过，我会继续等下去的。”
听他这么说，尹恩绘心里的不安稍微消减了些许。
虽然现在惹得羽崇不高兴，但是拿到打工的收入后，她一定会为他挑一份最称心如意的圣诞礼物，让他露出惊喜的微笑，这样，就能够弥补自己屡次拒绝他好意的愧疚了。
丁零零……
上课铃声适时地响起。
向尹恩绘告别后，柏羽崇转身朝楼上走去。
直到最后一下铃声结束，尹恩绘才走进教室。
她进来时，没有发觉琳泽薰一直在安静地关注着她。
单调枯燥的讲课在老师平静的语调中缓慢地进行着。
困……
好困……
倦意宛如潮水般缓缓地涌上来，她抓着课本的手松松软软地垂了下来……
尹恩绘使劲地摇了摇头，让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儿，而已经变得模糊的黑板也在视野里变得明晰起来。
可倦意如同女巫诡异难缠的魔咒，几秒后，又一点点地将她的精力蚕食了。
打工耗费了那么多精力，她现在真的好想睡觉啊……
这样的想法挥散不去，尹恩绘的头又慢慢地变得沉重起来。
“喂，尹恩绘……”
琳泽薰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他有些诧异：这些日子她一天比一天憔悴，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一周以来，她整个人都变得很没精神。
每次他叫她，转过来的秀丽脸庞上，他最先看到的肯定是一双无神又疲倦的眼睛。
而此刻，她就这么趴在桌上，竟然看起来像伏案工作了几十个小时的职员一般……
“喂！”琳泽薰对于尹恩绘爱理不理的态度有些生气了，即使她现在一脸困意。
他伸出手烦躁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给我起来！你到底是怎么了？”
别吵……
我好困……
好累，不想说话……
被扯得有些不舒服，尹恩绘无力又不耐烦地挥开了琳泽薰的手，然后，如同轻轻落地的羽毛般，整个身体被倦意驱使着继续趴在了课桌上。
被断然拍开手的琳泽薰，没办法地看着彻底进入睡梦中的少女。
倾泻而下的阳光宛如仙女纤柔的手指，轻轻抚在她侧脸安睡的脸上。
浓密睫毛的剪影轻浅地落到肌肤上，小巧可爱的鼻子闪着动人的光泽，果冻般剔透的双唇轻抿着……
他静静地望着她，收回来的右手还停顿在半空中。
在睡梦中，她的嘴角突然向上扬起，秀丽的脸颊上那明显的疲累被一抹宛如夏日睡莲般的笑意冲散了。
琳泽薰有些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下来。
她总是这样，不经意地就将温柔可爱的一面暴露在他的面前，让他的目光为之驻留，心也跟着柔软起来，蓬松得好似那朵朵悠然的白云。
不过……
神色瞬间一凛，琳泽薰望着斜前方琉佳的背影，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当打闹声传入耳朵，尹恩绘从课桌上一下子抬起头来。
她愣愣地望着周围跑动的人影，发现自己居然又睡了一整堂课！昨天，她抽空又去医院复查了眼睛，医生说情况很好，只是眼睛里有不少红血丝。恩绘告诉医生说自己最近在打工，有血丝大概是太累了的缘故，医生这才放下心来，嘱咐她注意休息。
只是，继续这样下去，上课打不起精神，到时成绩退步怎么办啊……
她苦恼地皱起了眉头，有些垂头丧气。
“不想上课睡觉，就不准再去打工了！”
冷冷的声音响起，琳泽薰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桌子。
尹恩绘仰起头看着他，有些诧异。
“喂，别发呆！我在跟你说重要的事！”
墨玉般的瞳眸里射出了犀利的光，他俊逸的眉间，早已被怒气挤出了几条淡淡的纹路。
她愣住了。
薰……在生气……
打工？
等等，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打工的事？
尹恩绘有些慌张地游移着目光。
琉佳充满歉意的表情落入了她的眼中，还有，对方那微张的嘴唇在无声地说着“对不起”。
琳泽薰返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对尹恩绘说：“她全都告诉我了。”他下巴微偏，意指琉佳。
尹恩绘的肩膀松垂了下来，稍微缓和了紧张的情绪。
琳泽薰的神色依旧严肃：“我说了，不准再去打工了！放学后要一直做到10点才能回家……女孩子一个人那么晚回家不安全！”
即使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可尹恩绘毫不退让：“不行，我一定要坚持下去。”
“尹恩绘！”每当生气或拿她没办法，琳泽薰都会一字一顿重重地喊她的名字，掷地有声又饱含着怒气。
他气恼地瞪着她。
她也毫不妥协地和他对视。
空气中有看不见的火星四射着，让气氛变得灼热又微妙。
他和她谁都不先开口说话，如同一场意志的较量，他们倔犟地谁也不肯退让。
良久……
“唉……”
随着上课铃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从琳泽薰的唇间溢出来，表示终于有人败下阵来。
琳泽薰坐正身体，拿出课本，对仍然瞪着自己的尹恩绘妥协了：“打工可以，不过……”他眼睛里饱含着关心和坚定，“为了安全着想，打完工后我送你回家。”
尹恩绘一愣。
“如果连这个你也不同意，那你就别妄想再继续打工了！”
琳泽薰说完，偏过了头不再看她。
而尹恩绘在愣住的同时，又觉得心里有着甜蜜与欢喜的情绪如小溪般潺潺地流淌了出来。
放学后。
柏羽崇再次来到了一年二班的门口。
“恩绘……”他叫住刚刚走出教室的少女。
尹恩绘的脚步一顿，回望他时嘴唇轻轻地抿住。
“我们明天一起出去玩好吗？”他的声音里充满期待。
尹恩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羽崇，我明天有事情……”
“恩绘，快点儿。”站在不远处的琉佳催促着。
尹恩绘回应了她一声，抱歉地对柏羽崇说了一声“再见”便急忙跑向琉佳。
望着那个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身影，柏羽崇有些生气。
这段时间她究竟在干什么？
为什么每一次她都会拒绝自己的邀请？
想到这里，他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定。
夜风吹拂，树枝在夜风中摇曳。
这天打工结束后，在路灯所投射下来的昏黄光线中，两个身影肩并肩在小路的尽头出现，缓缓行来。
尹恩绘在琳泽薰的陪同下走在回家的路上。
打完工后，她一推开点心店的玻璃门，就看见少年安静地站在那棵灯光闪烁的圣诞树旁等待着自己。
他看见她出来，立即向她走来：“我送你回家。”
平静的语调，像八音盒里流淌出的旋律般清澈澄明，而她能够感受得到这语调背后的浓浓的关心。
他看着她，眼眸幽深似海。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尹恩绘心中有着不明所以的悸动，平静的心湖漾起了一圈圈涟漪。
人烟稀少的小径上。
昏黄的灯光下，琳泽薰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拿过她手中提着的书包，即使书包并不是太重。
“薰，谢谢。”尹恩绘朝他展露一个略带疲惫的笑容。
“真不知道你这么拼命是为什么……”
他轻声责备着她，淡淡的口吻中满是心疼。
“我当然是有原因的！要准备圣诞礼物，要度过一个美好的圣诞节……”
尹恩绘挺直了背脊，却不再说下去了。
两人之间有着短暂的静默。
忽然，琳泽薰说：“恩绘……”
“嗯？”
“如果……”他直视着前方，那模样好似漫不经心，声音里却有着如履薄冰的小心与谨慎，“我是说如果……”他终于鼓起勇气偏头望向她，“如果我对你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情，你……会怎么想？”
尹恩绘一愣。
为什么，他会忽然问出这样一个突兀的问题呢？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月光沉静，路灯昏黄。
她静静地注视着他。
在她觉察不到的昏暗中，他的身体不自然地紧绷着。
“那……会是什么事呢？”她轻轻地问他。
至少，她要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事，这样才能够回答他，不是吗？
他犹豫了一下，再度开口：“是欺骗。”
欺骗？
她的瞳孔渐渐放大。
简单的两个字，囊括了许多含义，可是……
这样一个总是将关心深埋于心底不让人轻易觉察的少年，他所说的欺骗，会是什么事情呢？
可是她突然觉得莫名地欢喜——这说明薰对自己很在意啊！而她呢，她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小气的人啊。
于是，她对他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宛如樱花绽放般，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如果是小事的话，我会原谅你的。”
如果……并不是一件小事呢？
你会原谅我吗？
琳泽薰望着又重新迈开脚步的少女，实在没有勇气在此时将压在喉咙里的话全部说出来。
以后会是怎样我不知道，但此刻，我只要待在你身边就好了，哪怕……有一天，你会很生气，会生气到……无法原谅我，我也只想紧紧地抓住这转瞬即逝的幸福……
见琳泽薰若有所思地愣在原地，尹恩绘回过头来呼唤着他：“薰，走啊！”
马上就要到家了，她的脚步却在看见不远处站在路灯下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停住。
是柏羽崇！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年双手环抱着，静静地倚靠在灯柱上。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他全身，勾勒出模糊的轮廓，犹如远山般虚幻缥缈。
看到她，他垂下双手缓缓地走过来，拉近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在她面前停下。
她仰起头，对上了一双包含着复杂情绪的眼睛。
他的眼神和弯成不悦的弧度的嘴唇，都在说明他很生气。
在盯视着她时，他甚至没有去看缓缓走近的琳泽薰一眼。
他的声音冷淡而疏离：“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三番五次拒绝我的邀请，是因为他！”
尹恩绘有些受不了柏羽崇犀利得能够刺痛她心脏的目光，而他的话更是让她难受。
“你说啊！怎么不说话了！”他倏地抓住她的肩膀，使劲地摇晃起来。
夜风里，沙沙摇曳的树枝将清冷的剪影映在了墙壁上，森然如魔鬼的爪牙。
